餐车

所有的人看起来都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他们在这座城市中马不停蹄地奔波着，他们总是有做不完的事。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引起他们的注意力，不会有谁注意到一块更换过的广告牌，也没有谁会在意花坛里重新栽种的花，更没有谁会在意商业街上换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店铺。不过有一件事，倒是让他们稍稍在意了一下。

具体的日期已经记不得了，那一天在一个地下通道的入口处出现了一辆餐车。它停在一堵高墙下面，墙的后面是一所老医院。经营这辆餐车的是一条胖胖的蓝龙，除了腹部是蓝色的，全身都覆盖着深蓝色的鳞片。他和这辆餐车一般大，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把这辆车开过来的。他每天都会同他的餐车一起在东方微亮时出现，在太阳落山后离开。没有人过来买吃的，就好像看不见他一样。不过他并没有对此感到苦恼，他每天都挺着大大的肚子蹲坐在餐车后面静静地看着一天的车水马龙。人们偶尔会猜测他的来历，但仅限于他到来的第一个星期，在那之后这个角落就变得无人问津了。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

一名高中生在太阳刚刚爬上地平线时从地下通道里走了出来。他背着书包不过没穿校服，同其他同龄人一样，他是暑假出来上补习班的。他差一点就和别人一样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了，是他的肚子让他改变了主意。

“同学想来点什么？”这是蓝龙在这里接待的第一个顾客，但看起来他似乎每天都会接待很多顾客一样。

高中生对着头顶的菜单思考了好一会，最后十分困难地要了一份手抓饼。“再加一块培根。”他补充道。

“番茄酱要吗？或是别的什么酱？”蓝龙晃了晃爪子里的红瓶子。

“番茄酱就可以。”高中生答道。

蓝龙十分熟练地用那与他身体大小极不相称的夹子夹了几片生菜，同培根一起夹在了饼里，打包好后递给了高中生。付过钱后，他就一边吃一边走远了。从那天以后，这个高中生便成了这里的常客，每天早上他都会在这里买早餐——而且每天都吃一样的东西。有时他会来得比较早，就趁着这些机会和蓝龙谈天说地，从班里同学们的糗事到太平洋上谁又想搞事情无所不谈，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他尤其喜欢讲一些这座城市里的事情。“……真的，我可喜欢那个海湾。不过他们把那家咖啡店拆了，重新在那里盖了个农家院。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原来那个小木屋明明很好看，现在这个土了吧唧的……哦，对了，原先那个禁止通行的海角现在可以走了，我觉着那是个不错的新去处，那条木栈道上看海就好像在梦里一样，真的！我只在梦里看到过那种景色！”他一谈起这些事就会喋喋不休，蓝龙倒也喜欢听他讲这些事，每次都津津有味地听着。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高中时都是蓝龙唯一的顾客，直到有一天傍晚，一个女孩蹲在马路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咆哮着对着手机嘶吼。听起来似乎是和家里闹了些矛盾。街上其他人都将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从他们的眼睛里你能看到他们的内心：惊讶、好奇、同情、厌恶……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一瞬间过后，所有的人就都又回到了他们自己的轨道上。女孩抱着头，泣不成声。她哭了很久，旁边的公交站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个新的面孔，最终，她还是红着眼眶站了起来。大概是没吃饭就跑了出来，她在身后的餐车那里要了一份汉堡。虽然她依然在不由自主地啜泣着，脸上扔在尝试去挤出一点微笑，那种谁看了都知道她不可能没事的表情。蓝龙看起来似乎要试着安慰她，但刚张开口就又慢慢闭上了。煎肉饼时他几乎是捏着铲子，看起来相当滑稽，他还试着玩了几个自认为不错的把戏，不过效果并不怎么好。最后在挤番茄酱的时候也没管女孩到底有没有看见，在上面画了一张歪歪曲曲的笑脸。他在找零时放慢了动作，有些尴尬地开口道：“你知道……每天早上都会有一个男生到这里来买早餐……他经常和我聊天，他说，如果遇到了烦心事他就会到海边一个无人的角落坐着，听听潮起潮落的声音，这样大海就会带走他的烦恼。”他说着把零钱递了过去。“也许你需要这样一个地方……那个男孩也像你这样自己跑出来过几次，但是每次他都会回去。出来只是为了散心，而不是为了逃避。”女孩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过身，低着头慢慢地向海边的方向走去。

太阳落得很快，毕竟谁不想在劳累了一天后瘫在家里的床上休息呢？对于蓝龙来说这一天也算是结束了，但是今天他另有打算，没有离开，他想试着去等一个人。天空暗下来后不久，一阵骚动逐渐从远处来到了这里，一位女士拿着手机焦急地向路人询问着什么。看起来所有的人都很同情她，但都表示无能为力。“打扰一下，请问您见过这个女孩吗？”她来到蓝龙的餐车前，举着手机，上面有一张三个人的合影，看起来应该是出去玩的时候一起照的。“见过。”蓝龙点了点头，那位女士露出了欣喜的神色。“那您知道她往哪里去了吗？”这一次，蓝龙却摇了摇头。那位女士脸上欣喜的神色很快就消失了。“您放心，她不会有事的，这座城市的治安很好（这是那个高中生告诉他的）。而且，她应该很快就会回家的。”“谢谢，但是这孩子从来没有独自出来这么久过。”她还想继续沿着这条路找下去，就在她刚刚转过身去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过来。没有撕心裂肺的吼叫，也没有痛哭流涕，静静地说了些话后，她的表情终于释然了。“她回去了。”她笑着看向蓝龙，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拿回去你们一起喝吧。”蓝龙递过去一个袋子，里面有两杯刚刚做好的奶茶。那位女士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去，道过谢后沿着来时的路一路小跑，直至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而蓝龙和他的餐车也在一个不经意瞬间离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你真的这么说了？”第二天一早，那个高中生一边啃着手抓饼一边惊讶地瞪着蓝龙。他刚才已经听说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我可先告诉你啊，要是以后出了事可别往我身上推……啊！要迟到了……”高中生拿着没吃完的手抓饼向远处狂奔，跑到路口时似乎还遇到了红灯。

“您好，帮忙那两个素包子吧。”高中生刚离开没多久，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看起来相当没精神，头发蓬乱的样子像一个鸟窝，两个熊猫一样的黑眼圈证明他前一天晚上根本没怎么睡好。蓝龙不想多过问些什么，默默地帮他把两个包子装好。“谢谢。”年轻人接过包子准备离开，却又被蓝龙叫了回去。“抱歉，您还没有付钱。”年轻人猛地一回头，拍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可以用手机吗？”蓝龙点了点头，从餐车后面掏出了一张二维码。“扫这个。”年轻人手忙脚乱地划弄着他的手机，开错了好几个应用，最后终于打开了支付软件，点开付款码，把手机递了过去。蓝龙显得非常尴尬，又把二维码向前推了推，而年轻人脸上也写满了不解。几秒种后，年轻人突然反应过来，扫了二维码，付了钱，满脸歉意地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年轻人每天都是这里的第二位顾客，来得比较早的几天他能碰到等待手抓饼的高中生。他们两个之间没什么交流，基本上就是各等各的，高中生与蓝龙谈天说地时年轻人也不会插口。有一个早上可能实在是太困了，站着就打起了瞌睡，后来险些摔倒在地上，幸好高中生在一旁扶住了他，稍微清醒一些后就连声道歉。“话说你好像每天看起来都是无精打采的，生病了吗？”高中生说着大大地啃了一口手抓饼。“没什么，晚上没睡好而已。”他勉强笑了笑，没再说话。“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高中生继续说道，年轻人只是像是在应付似的点了点头。高中生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时间也不早了，便快步走去上课。年轻人依旧满脸倦意，倚着餐车就又昏昏睡去，最后是蓝龙把他叫醒的。

令蓝龙感到比较意外的是，那个年轻人中午又出现在了餐车前，要了两个包子，一杯粥，但他的眼眶是红的。

“我被炒了。”

他在接过午饭时突然开口，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憋了一会，又迅速地呼了出来。“这几天我下班以后都要去医院陪我父亲，然后……每天晚上都睡不好。”他抿了抿嘴唇。“明天我再去找份新的工作，然后……”

“别那么急。”蓝龙突然打断了年轻人的话。“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什么？”年轻人的脸上写满了诧异。

“你也听到那个高中生说的话了吧，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现在这个样子即使找到了新的工作也是一样的。”

“可是如果没有工作的话父亲会担心的。”

“你现在这副样子父亲才会担心你。”

年轻人想了想，看了一眼后面的医院，还是摇了摇头。

“但是，我要养活我父亲和我自己啊。”

……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除了那个高中生以外还多了几个常客，但是依旧十分清闲。那个年轻人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不久之后高中生也消失了，他在那里的暑假课程已经结束了。有一天，这里再一次变得无人问津，那天之后，蓝龙和他的餐车也悄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