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后来

金龙倒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远处层积云滚滚，灼热的火山又一次喷发出熔岩。此时的霍格大陆已经被裂为好几块，像碎掉的饼干。这里海啸频发，淹没了所有的都市，人类和龙早已灭绝。大气层被剥离，植物仅剩藻类存活。海水被污染，唯有微生物苟延残喘。

在橘色的海平面之上，太阳照常升起，金灿灿的光辉刺得金龙眼睛生疼，好一会都只能眯着眼睛。

阳光遥望着海平面正中的那个巨大链球。那是无数银白锁链构成的链球，直径约莫有三百多米。以链球为中心，从各个方向都有延伸出锁链，跨越海峡，链锥扎入到山脉中。从高空俯瞰，仿若一张巨型的蜘蛛网。有一根长约六百米的金属锥横贯链球，刺入中心。而在链球正上方，一把长约四百米的漆黑巨剑悬浮，仿若达摩克里斯之剑，尖端朝下，正缓缓自旋着，此剑名为死亡骑士，为十大魔剑至尊。

在链球中封印的，正是尼德霍格。

此时的阳光非常虚弱，他已经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感觉头脑中的记忆破碎又重组，就连整个世界都显得真实又虚假。但毫无疑问的是，他替煌羽完成了使命，真正的杀死了尼德霍格。就算尼德霍格复活，也会再次被‘死亡骑士’斩杀。

他倒在一片荒地中，周围横尸遍野。主要是一些土龙的尸体，那些龙躯早已溃烂，无数的蛆虫涌动，臭气熏天。这些龙是被尼德霍格抽取了灵魂而死的，他们本可以好好活着。

尼德霍格的能力是抽取灵魂化作自己的力量。为了战胜尼德霍格，阳光与他战斗了一个月，这场战斗把整个星球的生态和结构完全破坏了。世界上除了他，已经没有其余智慧生物存活。就连曾经为那些死者修建的墓碑，也被沙土掩埋。

“煌羽……我做到了。”阳光嗫嚅着，但没有回应，只有岩浆的滚动声。

他蹬上了一颗岩石，展开了白金色的羽翼，微眯着眼睛，享受着硫磺味的空气滑过身躯。他赢了，但输了一切。

或许当初他就不该失手杀死尼德霍格的‘老婆’——那个身穿白袍、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如果那样，也许尼德霍格就不会主动现身要与他决一死斗。但现在说这些，已经为时太晚了。

战争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无辜的生灵遭受劫难。

“既然完成了使命，那我也该消失了。”

阳光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龙爪，麻木的内心有一种名为愧疚的病毒在滋生，侵蚀着灵魂。

最终，他用龙爪割断了自己的脖颈，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血液顺着脖颈喷涌而出，在地上逐渐染出一口红泊。他没有做任何反抗，就那样安安稳稳地躺着，等待死亡的降临。

他似乎做了一个遥远的梦。梦到清晨时，妈妈在楼下喊他起床，而他拨了下床头的闹钟继续睡觉，接着妹妹白雪气鼓鼓地推开房门，抱起史迪仔娃娃在他头上狂敲一阵，道：“哥哥起床啦！今天是周一，该上学了！”他听到这个，直接从床上原地蹦起，飞奔下楼，三下五除二解决早餐，妈妈体贴地把他最爱喝的早餐奶放进书包，爸爸透过眼镜睥睨着说：“哟？居然这么早就起来了？”他鼓着嘴争辩道：“老年人懂什么？争分夺秒才是年轻人的青春呐！”吃完后，他啪嗒上楼，恋恋不舍地把柜橱里的龙模型挨个摸过去，这是他每天早上都要做的事情。最终他的指尖停在一只金龙身上，那金龙有着细密的鳞片，还有一对红色的羽翼。

等等……红色？怎么会是红色呢？

好像是白金色才对啊……

这只龙是……

煌羽。

一种莫名的记忆突然冲入了他的头脑，那是湖边煌羽扇动翅膀把溺水的他吹干的场景。

“吾名，修斯·凯·煌羽。”

可那画面又一瞬间切换，变成了一只幼小的金龙跪在地上，身上燃烧着黑色的火焰，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画面再次切换，他看到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正握着龙的爪子，大喊：“我叫你杀了我！”

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些事情真真切切发生过。

【我叫南阳光，而那只金龙叫做煌羽。】

他似乎想起了许多事情。那些本该永远铭记的东西，却在与尼德霍格的战斗中逐渐忘却。

他的记忆开始混乱，无数的影子从他的头脑中一闪而过：双爪合实贴在脸边，用祖母绿的眼睛看过来的小黑；吃着苹果呆萌望过来的白雪；拿着新闻稿指指点点的哈鲁特；瞪大了眼睛，任由金色爪掌在身上摸来摸去的白龙莫比斯；大喊着“我爱你”的魔女；身披蓝袍的女人……一切的一切，最终汇聚成一张金龙的脸。

“你还不能死。”是煌羽的声音。

他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深海，这里是意识海。

这里存储了煌羽和他的所有记忆。

他在下沉，直到越过一个边界，越过空洞掉入了深处的房间。多面体的墙壁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蜡黄色符纸，而有一张上的纹路正闪闪发光。

他轻轻揭开符纸，一阵熟悉又陌生的记忆钻入了头脑。

……

枫树林下，微风吹拂，一人一龙，正在闲聊。

“你刚刚进入到意识海了吧。”少年问。

“那就是你的能力……【博识】中的意识海？”金龙反问道。

“嗯……非常方便却又危险的能力，巨量的信息可能会超过你的大脑思考速度，而且有很多不好的东西，都会被封印起来。”

“也包括你的……”阳光其实想说，也包括你的不好的记忆？

“我的？”

“额……没什么。”阳光用爪子敲了敲脑袋。“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

“啊对了，波比特最可怕的能力并不是水晶，而是……”

“而是……？”在旁边偷听的小萝莉，终于拿着咬过一半的苹果，优哉游哉地附和了一句。

一龙一人一齐震惊地望向萝莉：“你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啊！”

白雪耸了耸肩道：“我一直都在啊。”

煌羽撅了噘嘴，用手扶额，最终放弃挣扎，道：“算了，这件事本该是龙族机密，不过波比特叔叔已经去世了，应该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波比特最强的不是水晶，而是幻境。”

“幻境？”白雪瞪着眼睛问。

“是啊。波比特最强的能力被称为水晶之宫，可以临时建立一个占地一万平的巨型水晶宫殿，在这个宫殿中他可以随意出入。但最可怕的是，一旦被这些活水晶捕捉，就会进入水晶茧沉睡。从而进入水晶幻境。”

“在幻境之中，波比特就是无敌的。但他无法对敌方进行直接攻击，而是营造各种悲剧，从心理层面摧毁敌方。”

“可是如果是幻境，就一定突破方法的吧？”白雪接着说，“幻境总会现实有差异，只要能发现逻辑的不合理之处，是不是就能走出幻境呢？”

煌羽摇了摇头，从白雪手中抢过苹果，也咬了一口。白雪气鼓鼓地说：“喂！那是我的！”煌羽对此置之不理，继续说：“波比特可以读取敌方的记忆，然后从记忆和他了解的信息中塑造出一个完整的世界，如果仅凭一己之力，很难发现漏洞。而且……”他又咬了一口，“而且他还会时不时篡改记忆，让人想不起自己的过去。”

“真是有够变态的……”白雪明面上是在说波比特，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少年看。

煌羽摊手，一屁股坐在草坪上，无可奈何地说：“总之，波比特很强就是了。曾经他同时操控过三个巫师团，我都不敢相信他是如何做到为那么多人制造幻境的。”

这时候白雪恍然大悟，一拳叩击在掌心，兴奋地说：“是硅晶！波比特是水晶王龙对吧？那他身上可能带有硅晶！硅晶可以辅助计算，就像计算机那样。”

少年一脸懵逼地看向白雪，问道：“计算机，那是啥？”

金龙用爪子扶额，这种东西怎么解释呢？“反正，就是一种机器。”

煌羽盘腿而坐，道：“不过说到特别的晶体，在波比特的胸口正中心，就有一块红色的晶体。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发现了，他蓝色的身躯中就胸口那块红色的水晶特别瞩目。”

“据说是三千年前，波比特的妻子薇娜去世时留下的，就一直镶身上了。”

“诶诶？有妻子，那水晶龙也能生孩子吗？”金龙瞪大了眼睛，那专注度比起哈鲁特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年白了他一眼，继续说：“你关注点都放在哪呢？”

……

头脑中的画面逐渐消散，阳光又清醒过来。脖颈处的血液还在蔓延。疼痛，无法呼吸。但阳光想明白了一点。

现在是在幻境之中，没错，一定是这样。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发生了一系列违愿的事情，波比特试图在内心层面打倒我。但他遗漏了一点，那就是【意识海】。只要有意识海在，那么记忆就能完全找回来。还能通过意识海分析对比所有不合逻辑的地方，突破幻境。

阳光使用【催生】止住了血液。而后缓缓从地面上爬起，晨曦照在他金色的鳞片上，也照亮了大地。他昂起头颅，使出了瞬间移动，来到了死亡骑士之剑的剑柄顶端，此时的他俯瞰着整片破碎的山河，展开双翼，轻声道：“波比特，出来吧，我已经知道自己被困在幻境了。”

没有回应。只有熔岩滚动的声音。

“既然你不肯出来，那我就逼你出来。”阳光一只龙爪探向前方，空间之中突然出现一个黑洞，爪子深入其中，很快摸索出了一根金色羽毛和红色的水晶石。

“你很聪明，完美地模拟了这个世界。但你漏掉了一点，在这个世界，你的胸口没有红水晶，这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你的妻子薇娜并没有死去。你不愿意承认她的死亡，这就是你最大的破绽！”

原本宁静的海面，霎时间变得波涛汹涌。

“而这颗红水晶，”阳光举起了爪中的红水晶说，“是从莫比斯的遗物中找到的，他即使付出生命也要守护的东西，就是他的同伴——煌羽和波拉。这说明，波拉已经死去了，你之所以不敢让波拉活在这个世界，是因为你明白，我知道波拉已经死了。这个是没法欺骗的。对吧？”

周围狂风大作，地面上灰尘飞扬。

“你还不愿意出来吗？那好。”阳光龙眸一紧，说：“那就亲眼见证你最爱的儿子，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吧！”

阳光将红水晶抛向天空，之后张大了龙嘴，火焰吐息在嘴中聚集，瞄准了空中的水晶。

喷射！

灼热的龙息爆发而出，像一颗流星般飞驰，前端细长，后端变得广而开阔，形成了一堵火墙，如同地狱的火之翼。

等到火焰散去，阳光终于看到，在空中悬浮的，正是把红水晶紧紧抱在怀里的水晶王龙——波比特。

“终于肯现身了吗。”金龙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