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甜苹果

天放晴了，这个时候正好在花园里整理一下暴雨过后的烂摊子。
我想，此时此刻这个街道里也就应该只有自己一条龙最勤奋。因为暴雨初过，院子里种的那些龙涎草和多肉以及几根西瓜藤被那毫无章法乱下的雨滴捶得东倒西歪，差点被连根拔出。因此，要尽快把这些宝贝花草恢复原样：泥松了的用铲子铲回去，被风吹翻了的挨个栽回地里，藤架倒了的重新扶正——总之，这些活都得由我这条全职妈妈龙来完成。
好吧，其实并不是我勤快，只是因为那块十几平米的小花园里种着丈夫最爱的西瓜、我喜欢的多肉植物、以及给我9岁女儿的龙涎草。就像那每晚饭后水槽里堆着的一批待洗的碗筷或是那洗衣机里时不时出现的西装以及粉红裙子之类——除了我谁会再做呢？而且，我作为一条天生有拖延症的银龙，要是不及时去处理这些家务琐事不知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也许我们一家会被几位邻居以不注意清洁卫生，影响他龙生活为由起诉什么的。
啊，总之，现在我赤着双脚，把我那向来保养得白白净净的脚爪捅进那透着自然芳香的泥土中，想在晚饭前把这“一亩三分地”的事解决，然后给小杰西卡和亲爱的英拉尔弄顿像样的晚餐——像往常一样，做一位细心体贴的银龙妈妈。可能我还有些许欠缺，偶尔忘记关灶火导致食物被烧焦什么的一类事总有一天会彻底解决，我倒是一直有这个信心（但杰西卡一直否认我的壮志雄心）。
“这点活儿对我来说还真是小意思，没太多技术含量可言。”我一边弯腰扶起第一颗连根翻到在外的多肉，一边充满信心地自语，“看我不一个小时搞定你们！”
当然，一个小时后确实搞定了，不过是我被它们搞定了——我怎么也想不到把这些长着又粗又长的根的植株稳稳当当地塞回泥土里面竟然一颗就需要耗上十几分钟。现在是四点五十二分，杰西卡已经放学了，英拉尔也快下班了，而我离完成任务还有三株龙涎草和两根倒下的西瓜藤架。
“唉，我的龙神啊，累死我了……”我艰难地直起身子，抖了抖沾上些许雨水的翅膀，扶着一旁的围栏决定休息一下再一鼓作气地做完剩下的事儿。
我抬头，看见东面的街口有很多挎着抑或是背着书包的小龙们三两结伴往家里赶。他们又唱着又跳着，时不时其中的火龙孩子还会吐出一两点火星权当观赏——笑声由远及近传遍了整个街道——噢，我爱死这样的光景了。来自孩子们的快乐情绪让我的心情从刚刚的疲惫不堪变得畅快无比。
银龙们对幼龙的抵抗力低得可怜，我们对小孩子都特别喜爱，乐意与他们亲近、和他们为友。所以，作为一条正处在黄金生育年龄，身体健康的银龙，我一直给英建议（好吧，其实是死缠烂打）多生几个小宝宝。可惜，这等雄龙“可遇不可求”的好差事却对他毫无吸引力可言。推辞的理由无非就是杰西卡的意见很重要以及这几年是他事业的关键期，怕没时间照顾我。也许像英这样一本正经的金龙都有点死心眼?
在我望着街道胡思乱想之时，几声稚嫩的问候声将我拉回现实。但由于反应不及，我一个趔趄把那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围栏杆给压断了。
我拿着这截断掉的木杆子，抓了抓龙角，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琳阿姨，我有胶带可以试试！”
一只粉嫩的爪子攥着一卷用了大半的透明胶带伸到我面前，爪子的主人满脸兴奋地望着我，希望自己的意见能够被采纳。
“啊，当然，莉亚。”我从小水晶龙的爪子里接过胶带，顺着表面找到开口头，用爪子一戳，便撕下了一长条。
见我两三下就把断掉的木栏给补回去，莉亚高兴地欢呼一声，那块嵌在额头上的水晶一闪一闪。
“琳阿姨，我觉得这根木杆还不够稳，也许用我的胶布能粘的更稳一些！”
“哦？泰拉？你的胶布？嗯……我看看……好吧，也许你说的有些道理。”我说着，把小蓝龙爪子里的大号胶布接过来再在接口处缠了几圈，然后递了回去。
“琳阿姨，琳阿姨！我的我的！您也试试！”
“呃……啊……行！我就把这玩意儿缠得牢牢地，让它怎么也掉不下来！”我又从小黑龙阿莱的爪子里接过一卷不出所料已经充满黑龙硫磺味的、黑黝黝的胶布，象征性地在原处缠了两圈。
“喂！阿莱，你今天把口水都淌到了胶带上，还拿给琳阿姨用，真是不讲卫生！”莉亚一把从我手里夺过“硫磺牌”胶带，鼓着嘴训斥这条平时胆子小的的黑龙。
“这……我……琳阿姨，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上手工课的时候，莫尔老师把我叫醒了，我一抬头就把口水甩到胶带上了……”胖乎乎的小黑龙抠了抠自己爪背上厚实的鳞片，低头陈述着上课睡觉的“罪行”。
“哈，没关系没关系，你看，阿莱还不是帮了我大忙，真是谢谢你还有你们两个咯！”我伸出爪子轻轻揉了揉小黑龙的脑袋，用对孩子来说最友善的语气表示我的感谢。
“啊？真的吗？我们真的帮了琳阿姨的忙吗？”泰拉满怀期待地问。
“是的，当然了，我的孩子们！”
“哦耶！我们的家庭作业完成了！”三条小龙不约而同地跳起来，看样子是解决了他们的“心头大患”。
我倒是对此有点好奇，于是我问：“家庭作业？什么样的家庭作业？弗雷德老师给你们布置了什么有趣的任务？”
“我来说我来说！”黑龙阿莱赶忙抢在前面——他今天倒是挺开朗的——给我解释原因，“今天是母亲节，所以弗雷德老师和莫尔老师让我们去帮助任何一位需要帮助的妈妈，可以使自己的也可以识别人的！”
“哇噢，那可真是美妙！那我以一位妈妈的身份再次感谢你们三个的帮助。”
“嗯嗯嗯！没关系，不用谢，琳阿姨！”三条小龙齐声道。
“对了，杰西卡呢？她怎么没和你们一路？”这时，我才发现杰西卡没有和她的三位好朋友一起回来。
“哦，杰西卡，她就在后面，但她一直那这两个苹果不知道在干什么……呶。”莉亚一边说着，一边指向街道的尽头——那里，一条银色的小龙正一边走着一边盯着两只爪子中的苹果皱眉。
“好吧，那你们都快回去吧，你们的妈妈也可能正需要你们的帮助哦，我想。”
“好的，再见，琳阿姨！”
告别了三条小龙，我站在那儿等着杰西卡从远处皱眉一直皱到家门口。
“嘿，甜心，怎么了？”我费力地把沾满泥土的脚爪从被雨水润湿后粘得不行的地里提出来，艰难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院门口，然后准备伸出爪子接过她肩上的书包。
但杰西卡像是没看见我般径直走过院前花园，推开房门进屋，之后便没了声响。
我有点失望，也有些担心——杰西卡这两天总是闷着，不知是怎么了。可是孩子这样应该也无非是学校里面的事：被欺负了，又或者是功课的问题。
“放心，您的孩子很好，她并没有表现出各种不好的迹象，也许只是因为在纠结一些自己的奇思妙想——噢，您应该知道，像小杰西卡这个年龄段的小龙都喜欢做一些公主梦啊什么的——您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说孩子因为自己的想法而产生的不愉快不会像我们成年龙闷在心里，相反，他们会完完全全地表现在外。要有耐心，而且要不动声色，她会好起来的——以我这么多年来教孩子的经验，琳女士。”
昨天，杰西卡的班主任，学校的元老级金龙教育家莫尔老师如是说。
于是，我默念了一遍“会好起来的”，接着转身继续投入到剩下的工作中去。
……

一切收拾妥当后大概已经六点了。花园里的一切都已经恢复到了暴风雨之前的样子，这些植物又要开始茁壮成长了。
但，作为一切最大的功劳者的我却累得要死不活，又饿又渴——早知道就先吃两块饼干再收拾花园了。
雨后的晚霞在天上独自绚烂着，这些植物拥有了美好的一天，它们很幸运，又一个负责任的细心主人。
在这样的比较之下，我又不自觉想起了刚才那三条小龙说的话。
今天是母亲节，小龙们都要干点什么好让自己完美地融入这个节日并且完成“永远长不大”白龙老师弗雷德的作业。
也许是因为其他孩子的对比吧，因为我对于杰西卡依旧冷漠的状态感到无奈，甚至有些……生气。
“也许只是因为杰西卡还小，以后她会懂事的……而且，母亲节母亲节，只不过是一个日历上写着的节日，过与不过就像现在的生日一般，没多大影响——这种仪式感也许并不那么重要……”我望着那裹了三种不同胶带或胶布的栏杆，尽力的自我安慰。
英应该马上就要到家了，我得赶快把自己的爪子和脚洗干净，然后去厨房准备“像样的晚餐”。
但是……真的好饿好渴，我得先找点什么吃的，立刻，马上。
三两下冲净粘在身上的泥土后，我立刻向屋子里挪去，期望能找到点冲击的小零食……最好是水果。
正当我要扭开房门的把手时，它自己从里面打开了——是杰西卡。
在昏暗的日光下，我隐约看到了女儿手中的东西——依旧是那两个现在看来极其诱龙的苹果。

我的大脑马上以各种方式告诉我这两个苹果美味无比。
 “呃…甜心，你拿着的这两个苹果能给妈妈分享一个吗？妈妈现在有点饿了，”我还是以那和蔼的态度跟杰西卡提出请求，并且暗示她可以完成今天“特别的作业”，“现在妈妈需要你的帮助哦。”
 我看到了，很明显，杰西卡的双眼亮了。她把两个苹果碰到了眼前，似乎是在比较。而后她抬起头，似乎是在确认我是否真的需要她的帮助。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是对的。
 收到了信号的杰西卡像是下定了决心，然后……
 以她最快的速度咬了一口左爪中的苹果，然后又对右手中的做了同样的事。
 我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恍然间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接踵而来的便是无尽的失落感。
 但是，我尽力不把自己的情绪表达出来——我有点怀疑莫尔老师的话的正确性——可是，杰西卡只是条9岁的小龙，我们能够要求她什么呢？
 这一点我一直都在说服自己。很多家庭，或者说是很多妈妈都过与期望自己的孩子了。像杰西卡，这么小，怎么能说让她遵守一切纪律，不许乱吃糖果，不许欺负别龙，不许自私自利等等……毕竟，说到底，大部分的妈妈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而已——孩子毕竟还小。
 成熟杀死了无邪，也误伤了纯朴。
 我放弃了苹果的的主意，直起身准备离开。
 但，当我刚要走时，杰西卡兴奋地叫住了我，然后，把左爪中的苹果递给了我，郑重又骄傲地说：“妈妈，给你，这个甜些！”
 我一下子懵了，只是接过女儿要过的这个苹果，说了声谢谢。
 “妈妈，你尝一尝，这个肯定甜！我可是仔细对比过的！”见我站着有点不知所措，杰西卡叫我赶紧尝一尝她亲嘴挑出来的苹果。
 于是，我咬了一口。说实话，这苹果真的不怎么甜，但是，它不管从哪方面讲，都应该且必须是甜的。
 “嘿，亲爱的，我回来了，今天晚上我来弄饭！”
 身后，传来了英拉尔的叫唤。不知什么时候到的，连停车的动静都没有……
 我的金龙丈夫提着一袋新鲜的蔬菜和肉，走上前来摸了摸小杰西卡的脑袋，转过头对我说：“母亲节快乐，琳。”
 这时，杰西卡也想起了什么，马上也接了一句：“妈妈，母亲节快乐！”
 听了女儿的话，英哧哧地笑了笑，感叹道：“唉，咱们的小杰西卡真懂事。”
 懂事？噢，现在我想我会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英，你也尝尝这个苹果，这可是杰西卡专门给我选的，可甜了。”
 我把苹果塞进英的嘴里，让他也尝了尝。
 金龙咬了一口，细细的品味了一番，立马也称赞道：“嗯，杰西卡真厉害，选到了这么甜的苹果！”
 嘴上是这么说，但我从英扶眼镜的的动作可以看出，他在说谎。
 可是，这又有什么呢？毕竟这个苹果，它的确让我感觉到了甜，从未有过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