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一切如新

距离那天晚上的谈话已经过去一天多，沙霓也在不停地提醒自己要谨记伙伴们的拳拳真言，一定要变成偶尔美梦中骄傲地站在沙翼国新皇室堡垒高塔顶挥动黄金勋章的那个自己。

唔……不管怎样，要先解决手头的事情再说。

现在是下午接待沙翼族小龙历史交流团的时候。虽然招呼一群最大年龄不超过六岁的小沙翼龙的确有挑战性，而且让龙筋疲力竭、神志崩溃——呃，没那么夸张——但年轻气盛的小龙们叽叽喳喳地吼叫交谈确实令沙霓难以招架。不过还好，这些小家伙们虽然闹腾，但至少不像奇砾谈到他小时候蝎子窝里的那些小龙一样喜欢搞破坏偷东西，不用担心墙上的壁画以及桌子上的重要文件。只要能让他们重新安静下来，沙霓就能把“至明之夜”最后一部分讲完，然后为今天所有的任务画上句号。

“孩子们，讨论时间到了，让我把最后一部分说完你们就可以去自由活动直到晚餐哦。”

听到自由活动，小沙翼龙们更加欢腾，简直要炸开了锅。

“噢耶！我要看雨翼龙！我要第一个看到他们！”一条左眼角鳞片偏橙色的小龙大声宣布，还撮合周围其它小龙跟他一起去雨林探险。

“天呐，流沙，你不能这样做。雨翼国的雨林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里面那些危险的毒蛇和野熊。况且雨翼龙都在靠近雨翼国中心周围地带活动，不走上个一天一夜根本就看不到雨翼龙。”

“那我们就走上一天一夜，遇到毒蛇和野熊我就用我的尾巴蛰他们，把他们扎成龙焰仙人掌！反正爸爸妈妈都在这儿，怕什么？”

“嘿，流沙，你要怎么把它们扎成仙人掌？难不成你要把仙人掌上的刺绑在你的毒蛰上？哈哈——”一旁戴着块白色丝绸围巾的雌性小沙翼龙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流沙的脑袋，然后和围观的几条小龙大笑起来。

“哼，白绸，你懂什么？别一天到晚就知道孤芳自赏了，小心窝在家里久了一只小蜥蜴都能吓死你！”流沙捂着自己的脑袋，狠狠地回敬道。

“你！呃啊！我今天要剥了你的鳞片！”白绸怒吼着，眼看就要冲上去和流沙“拼命”——而一旁的小沙翼龙们都自觉当起吃瓜群众，谁都没有劝架的意思。

沙霓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于是立马推开围成一圈看戏的小沙翼龙，一下子把嗷嗷尖叫着要拼个你死我活的白绸抓住，然后紧紧搂住她不让她挣脱。     

混乱之中沙霓的左臂被白绸还未产生毒性的尾蛰划伤。但比起保证这群难管小龙的安全，小小的划伤根本不算什么。

安慰了好久，这个总共十五条小龙的交流团终于听话地安静了下来，让已经口干舌燥、头晕眼花的沙霓长舒了口气。

三月啊，希望我的和平巡礼不要像照顾这群小龙这么难……

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沙霓一口气把整个预言编年史最精彩的部分尽可能生动地讲完，好让这群注意力极容易分散的小龙能够真正的听进去，让曾经牺牲无数生命的战争历史铭刻在这群还稚气未脱的小龙心里，期望他们长大后能够远离战争与杀戮。

“所以，戏剧性的，烈炽为自己多年来的罪行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被玛瑙之睛烧成灰烬，消失于世间。而荆棘女王最终拿到了王室信物，成为了沙翼族新一代的女王。孩子们，请你们一定要记住：一味地追求权利与利益只会让你最终走入深渊，毁掉你的一切。而胜利，永远站在内心真正向善，勤勤恳恳的龙那一边。”

“噢噢噢，胜利永远站在势力强大的龙那一边，我想这是最真实的状况。”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历史课堂洞穴门口。

沙霓停下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来者，然后再脑袋里搜索了一遍，最终对上了号。

这是五年前试图抢回“属于自己的王位”的昂尼克斯。

昂尼克斯已经二十四岁了。此时的她看上去与五年前相比变了很多，本属于一条壮年雌龙的美好容颜因为早年的种种经历而难以在她脸上显现。而那条不知道怎么被永久折断畸形的后腿让她站在龙群中显得极其扎眼；鳞甲之间的那些黑色钻石在火光印衬下闪闪发光，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恐怖感。

昂尼克斯当然已经不会再想着挑战王位，甚至还表现出了对荆棘的拥护。

以前，听时常从沙翼国回来送信或者交流的奇砾说，自那次念力沙尘暴之后，荆棘对昂尼克斯一直都很好，对她给予了百分之百的信任——让她担任新军队的将军之一；派专门的医师给她不停地寻找能够治愈断腿带来的中风的方法；跟她交换治理国家的意见；甚至专门花时间给这条早年被复仇耽误的雌龙寻找一位合适的伴侣。

虽然昂尼克斯从来不曾亲口道谢，但她在平定叛乱、逮捕各族在沙翼国罪犯、以及在和平会议上明确表态支持荆棘的各种行为都表明，又一条沙翼龙被荆棘的善良拯救。

“抱歉，只是想起了早年不成熟的执念，希望不会对你的和平演讲造成影响。”昂尼克斯信步走近即将结束讲解的沙霓，对她招了招手表示歉意，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种真诚的笑容。

“噢，没事，昂尼克斯……我不会在意的。”沙霓双爪交叠，以礼貌的姿势回复曾经的金翅组学生，现在的沙翼国将军。

“唔……你不会在意的……你当然不能在意了，不然你就自降身份了不是？”

沙霓有点慌。昂尼克斯那若即若离，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让她根本就搞不清楚这条沙翼龙到底生气与否。

“别自乱阵脚，沙霓公主。”昂尼克斯自顾自地蹲坐在沙霓一边，偏着脑袋安慰着她，“要想当好和平使者，你就得有处变不惊的本事，不要因为其他龙随口的胡言或是刻意的挑衅就影响了自己，这可是很致命的——特别是对于你这种一定会接触到很多龙的职务。”

沙霓松了口气，感激地向昂尼克斯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她所说的话。

赞美三月……昂尼克斯是条很好的龙。

“在很久以前你绝对不会听到我说出这种话，要是我说了，也是对你图谋不轨。不过三月保佑，一切都变了，现在我站在你这边——因为你的母亲。”

“你一直是条很好的龙……”沙霓想接上些话，但昂尼克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不，不要这么说。沙霓公主，你要认清现实，不要觉得每条做坏事的龙是迫不得已。很多年前的那个昂尼克斯，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家伙，没有灵魂，没有良知，即使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过于的理想主义会让你吃大亏的，年轻龙。”

“不，昂尼克斯，那个时候的你只是因为失去了家，失去了童年应有的幸福与单纯才变得邪恶。这难道那不值得同情吗？”

中年沙翼龙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随你吧……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但愿你能够成为下一个荆棘，继续治愈这被战乱与王权争夺糟践得难以直视的庇利亚。”

我会的。沙霓想着。我一定要做到，我一定不能让和平变成为空谈。算是为了这些我爱着的龙们。

“流沙，白绸，过来。”昂尼克斯轻声呼唤着刚才要打得你死我活的两条小龙。

“妈妈，白绸又欺负我！”流沙立马扑到昂尼克斯怀里，指责自己姐姐的不是。

唔！真是不敢想象，昂尼克斯有孩子了！

“哼，妈妈，你不要听流沙胡说。明明是这个傻瓜自己要跑到雨翼国里面去探险，还傻傻地要找到雨翼龙，雨翼龙是这种白痴级别的家伙能见的？”白绸双爪环抱，气鼓鼓地吼道。

“谁是白痴？还好意思说我？也不看看自己那副嘴脸——白绸？白痴！哈哈……”

“你！流沙，你！完！了！”说着，白绸又嗷地一声往窝在母亲怀里的流沙身上扑。

见状，昂尼克斯立即用一位将军妈妈特有的方式制止了自己两个孩子的小胡闹，顺便每条龙赏一个爆栗，疼得两条小龙嘶嘶直叫。

“也许等回到了沙翼国我要在你们的训练课程里加上一节《学会如何尊重其他龙》，特别是对于姐弟之间如何相处！”

“啊？不要啊妈妈！我绝对不想跟那个老头儿多呆一分钟！他讲课就像秃鹫呱呱叫一样难听……”流沙听后，立马炸了毛，连忙推脱这看似无害的课程。但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自己的母亲又狠狠地抽了下脑袋。

“谁教你这么称呼自己外公的？！看来我一段时间忙着没空收拾你你小子要翻天了是吧？”

外公？这不是……

昂尼克斯说生气就生气，十几秒前的和善面孔一下子被暴怒的表情掩盖。她腾地一下起身把自己的小龙摁在地上，准备在他身上留下一些“教训的痕迹”。

当然，站在一旁的和平使者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等一下，昂尼克斯！”沙霓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雌龙即将挥下的爪子，紧张极了，“不管怎样先冷静下来好吗？这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现任沙翼国将军头也不回，依旧一副要吃龙的表情瞪着自己那缩在地上不敢动弹、满眼惊恐地儿子。

“噷，不给这家伙一点深刻的教训他永远不会记住我教过他的东西。”

晃眼间，沙霓瞥见在流沙的背上、翅膀上、四肢上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仔细看才能看出来的疤痕，应该是他母亲上特殊教育课时留下的杰作——噢，可怜的流沙。

沉默持续了接近一分钟，最后昂尼克斯长呼了一口气，把流沙像提袋子一般提在空中，一边对沙霓说：“是，这家伙是我的孩子没错。但是很多时候这两个家伙，特别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总趁我忙然后闯些祸得罪些龙……比如那次，这个被我抓在爪子里的，不知哪根筋抽了，以为自己出身高贵，把王宫里的一群小龙都欺负了个遍，最后还得我去挨家道歉，弄得我好几个星期都不敢跟那些大臣们碰面。”

“妈妈，明明是他们先惹我生气的，我教训他们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而且，妈妈你一直都教导我们不要在别龙面前示弱，我，我只是在照着你说的做啊……”

“但你是不是忘了我后面说了什么？”

流沙摇了摇头。

“哼，听好了，小子。在你没有同时碾压所有你看不惯的龙的实力之前，所有的任性和自尊都将让你付出代价！惨痛的代价！”

……

当太阳一点一点沉入辽远沙丘的顶端，沙霓也无法再瞥见很远很远的地方——那若隐若现的城池。

昂尼克斯的出现以及她与以前那截然不同的变化让十一岁的沙翼龙隐隐感受到了沙翼国这五年来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

有太多新事物她没有看到，有太多未知她没有探索——也许，无限的机遇正在前方。

她小声地叹了口气：沙翼国，我要回来了，只是这次我恐怕没有时间和你好好叙旧，我要想办法让大家都记住曾经残酷的战争以及为和平献身的英雄们，我还要让自己真正成长……也许，我还要试着去寻找我的伴侣……

“沙霓老师，对吗？”

“喔啊！”

沙霓吓了一跳。

“噢，那个，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我，我叫磐维……”

声音的主人一条陌生的泥翼龙，沙霓从来没有见过。他浑身的鳞片除了腹部以外竟然是近似沙霓的奇异金色鳞片，而鼻子和沙霓见过的任何一条泥翼龙相比都显得太过突出。泥翼龙的脸长得很英俊——在沙霓看来是这样——双眼尽管藏在一对量身打造的玻璃镜片之后，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之中不断散发出来的真诚与善意。

罕见的庞大体型加上不断外溢的慈祥气质……喔，沙霓很难不猜想这条名叫磐维的泥翼龙是不是克雷的表亲之类——只是沙霓从来没有见到过像这样庞大的不正常的体型，海澜和明日视加在一起才比他大一半。所以，这仰望的见面让沙翼龙感觉十分尴尬。

泥翼龙以一种极其礼貌的步伐小心地走近沙霓——也许是怕不小心踩到她。

磐维对沙霓致以善意的微笑，还伸出左爪放在自己胸前向她浅浅地鞠了一躬。

“没……没事，没关系的，磐维，你不需要这样。”

“不，所有的老师都值得以最崇高的礼节对待。特别是你们玉峰的这几位老师。”

沙霓很久没有这么被龙夸过了——不停在石头上磨来磨去的尾巴表明了她此时复杂的心情。

很久以前——其实就是三年前——玉峰的老师们送走了第一届玉峰学校的学生。毕业的那天，来了很多几乎从不露面的龙：望月的母亲司秘、克雷的泥翼龙一家、寒冬的母亲苔德拉以及哥哥冰暴、蜜熊与犸琳的暂定监护龙莲雾以及很多隐形看热闹的雨翼龙群众（那些不断从树林间落下来的果皮果核暴露了他们）、鼍特尔的母亲克拉珊女王以及所有的皇室小龙成员（事后沙霓的父亲石匠抱怨道这群“没教养的皇室小东西快要把玉峰掀个底儿朝天了”）等等。甚至佩丽尓的父亲变色龙都被非自愿地请到了现场——不过看到死亡使者和荆棘女王暗地里互相对视了一眼，沙霓就知道大伙儿一定又有些事没有告诉她。除此之外，当然，所有龙族的女王都准时到场，只是冰翼族女王降雪一直吵吵嚷嚷地说什么好热好吵，最终被克拉珊女王用自己的“文学家”嘴炮给轰停。

那次毕业典礼让沙霓现在想来都感到无比尴尬。虽然海澜毫不在乎地逐项进行着她的典礼计划，可站在一边负责给学生们发放纪念礼物以及道别的沙翼龙老师一点都感受不到应得的尊重。里德一行、司秘、雨翼龙、克拉珊女王、荆棘女王、漠罕女王当面给玉峰老师们道了谢，而其他的龙要么就是爱理不理，要么就是高傲不羁。

唉，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她们几位兢兢业业专注手头上的事的老师们也都渐渐地不再在乎什么感谢不感谢的礼节……

也许是妥协？谁知道呢。

“谢谢，磐维。”沙霓把那些让龙想起就不舒服的记忆扔在一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这条突然闯入的泥翼龙身上。

“哦，对了，我还忘了自我介绍。”磐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龙角，又连忙致歉，“我本是条土生土长的泥翼龙，前年底因为荆棘女王的和平政策被漠罕女王派遣来到沙翼国担任泥翼国和平秘书，这次是我主动请求随交流团到玉峰来参观。之前有很多种族在沙翼国的外交大使都想到玉峰来看看，但由于各种因素限制只能来一个……”

哇哦，沙翼国真的变成这个样子了？！

沙霓突然间有种疯狂的想法——去他的和平巡礼，放下一切在沙翼国自由翱翔吧！那里已经不再是战乱纷飞的沙漠之国了，而是一座繁荣辽阔的共和之邦！

“很高兴认识你，磐维。我想我已经与现在的沙翼国脱节了，一切都变得太快，连外交事业都已经这么繁荣！”

“嘿嘿……”泥翼龙不自觉地伸出爪子去挠自己的后颈，掩饰一时紧张搭不上话而产生的尴尬。

“所以，磐维，你找我不会只是来个自我介绍就完了吧？”

“啊，当然……”紧张的泥翼龙在沙霓的提醒下才想起自己来找到沙翼龙公主的主要目的，“有条龙想见你。”

“想见我？”

为什么不亲自来？

“噢，是这样，她不想暴露行踪——现在让其他龙知道并没有好处。”

沙霓疑惑地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找我？嗯……不会是昂尼克斯……还有其他龙来玉峰？

“陪同交流团来玉峰的龙只有你和昂尼克斯夫妇对吧？”

“是……是的，沙霓老师。没有其它龙。”泥翼龙顿了顿，接着说，“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带你回沙翼国……”

噢！回沙翼国！这么快……也许对于一直在把日程上的和平巡礼往后推的沙霓来说，某种程度上是个好消息。

“而且……”

“而且什么？”

“她最近……嗯……”泥翼龙有些犹豫，在斟酌是否把接下来的信息告诉沙霓。

“拜托，磐维，出什么事了？”

然而，泥翼龙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有说出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天啊，为什么又是这样？我的伙伴们有些事情瞒着我就算了，连其他龙都这样——难道我长得就是一副“嘿，我可是条稚气未脱的天真小龙，那些血腥暴力残酷的事情都别告诉我哟，另外我也不擅长保守秘密呢”的样子吗！

磐维看到沙霓快扭成一团的五官，连忙摆手说：“沙霓，你别生气，不是我不信任你，她如此安排我也不好告诉你实情……”

其实，她已经对要找自己的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除此之外还能有谁呢？真是的，还搞得如此神秘……

不过她又觉得心房一暖。即使世界都不喜欢她这个小姑娘，总有一条龙在等着她回家，为她准备温暖的炉火，为她准备坚实的怀抱。

“好好好，明白。我又不是小龙了……”就当配合你们演戏咯。沙霓转过身去看向即将完全被黑暗覆盖的西边天空，小声地自言自语。

证明我能独当一面的机会一直都在，我得抓住它们。

啊哦，独当一面还是独躺一面？沙霓好像又听到了海澜善意嘲笑的声音，就在耳边。然后，她立马为自己嘶嘶的闷吼吓了一跳。

“别担心，沙霓。”磐维走上前来，和她并排站在一起，“等到了沙翼国，你就会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东西。”

甚至是一些不愿知道的东西。

“嗯。”沙霓漫不经心地应道。

啊！快点来吧！让我快点开始做我该做的事！让那些必经的艰难冲我来吧！三月呀，求求你不要让我再陷在被动的困境之中，我想要像当年那样做些什么！

即使命运不站在你这边？

十一岁的沙翼龙公主双爪颤抖了一下，就好像山中又有一头尘封千年的巨兽即将苏醒。她突然开始质疑，当年的辉煌都是否都是因为她的幸运——她找到了朝思暮想的家庭，遇到了还算善良的文火与他的食腐兽花儿，完美地实施了三姐妹聚首计划。

在那无数次的梦境之中，在黑暗或是火光包围中，她无数次地感受过“如果没有”的命运：

追踪路上被三头夜翼龙发现并毫不留情的杀死；在蝎子窝门前被六指和卫兵二话不问地斩杀；在与阿达克斯对峙时被毒蛰刺中心脏；在烈焚的堡垒被赤嘉丽抓住掐死或烧死；在档案馆和母亲一起葬身火海；在至明之夜被屠龙蛇咬死或是被烈炽扯断喉咙……

“不要相信今日的辉煌只是一种运气，命运从来不会‘注定如此’。”

突然间，沙霓又好像听到父亲石匠的呢喃——当得知自己女儿将要担任和平使者的职位时，他艰难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用一种似是骄傲地眼神打量起戴着一块刻有火之翼图标的黄金项链的沙霓，最后发出一声他标准的叹息，叮嘱道。

沙霓深深吸了一口玉峰常年都充满清甜味的空气，然后缓缓吐出淤积在胸腔左侧里难以去除的，不可名状的污秽之物。

“磐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上午吧，我想昂尼克斯和疆芸夫妇以及这群可爱的沙翼龙孩子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沙霓带点了点头。看来要连夜准备行囊了。

“好吧，其实我在想，那个，沙霓老师，现在……能见见我女儿吗？” 

“你的女儿？”

“哦，她叫希尔，是条冰翼龙。”

……

接近午夜的时候，沙霓已经在自己的寝室兼办公室里把行李收拾妥当。

她叼起最后一卷卷轴放进那个便携的结实皮革口袋里，然后麻利地把里面的卷轴、书本、信物、防身小刀整理好，将口袋放在床边。

疲倦阵阵袭来，可躺在自己温暖的小窝里，望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不断揉搓着挂在左耳的吊坠，沙霓依然被未知和新知带来的兴奋折磨得辗转难眠。

沙翼国的改变早就超出了“小”沙霓的所有想象，即使是在梦中混乱而毫无拘束的世界里，她都从来没有想过沙翼国能够摆脱当年那个集战乱、贫穷、罪恶于一身的形象，短短五年一跃成为庇利亚最繁荣、最令龙向往的圣地。

但也因为如此，沙霓一直肩负着的和平使者使命的实现就有了更大的变数。海澜说的很对，当一个国家繁荣起来时，那背地里的暗潮涌动也就更加难以琢磨。

就像初学飞行的小龙扬起稚嫩的翅膀，走到了悬崖边缘，俯瞰着无垠辽阔的大地——要么飞，要么坠落。

这是生命的规则。

我想，让我独自完成这一切也许不那么现实，我可能还需要帮手——可能……新的伙伴？沙霓挠了挠自己八岁以后每隔一几个月就会奇痒无比的腹部下方，感觉一阵莫名的冲动涌上脑袋——我要物色一支新的队伍，一支凝聚力强、目标一致的队伍。当年的预言幼龙“百分百空手进监狱小队”成员以及后来的新预言小龙都不会、也不能参与进来，因为沙霓将以沙翼国公主兼和平使者的身份进入阔别多年的故乡。试想身边莽夫、书生、傻瓜围绕，和平巡礼根本就难以进行。

沙霓不是没有想过单干，但一想到可能遇到的困难与危险就让她果断地放弃了这个看似豪情万丈实则弟弟行为的想法。

拿某条雨翼龙的话来说，就是“踩到了骆驼屎还要再踩一脚龙焰仙人掌来掩饰尴尬”。

昂尼克斯也许是个不错的龙选。见证了沙翼国从无能统治到战乱纷飞，再到重建家园繁荣昌盛，昂尼克斯肯定对沙翼国的一切了如指掌，一定可以帮上很大的忙。另外，曾经的王权复仇者变成如今忠诚的沙翼国将军，刻薄但真诚的昂尼克斯或许能够教给沙霓更多的道理。

要说的话，这还要归功于昂尼克斯的伴侣，一个同样不错的龙选，疆芸。

疆芸是条能言善辩的雄龙，年龄应该和他的伴侣不相上下，是一条早年饱受战争摧残失去家庭而凭借口才艰难求生，期望贡献绵薄之力结束战争的可怜沙翼龙。沙霓记得他是在荆棘登上王位后被招募进来的，而且仅仅只跟荆棘面谈了几句就被她任用为发言龙和外交官。最开始她还怀疑这种只会耍嘴皮子的家伙多半是个奸邪小人。不过自那以后沙翼国在国际会议中逐渐修复的名声和各种报道外交官疆芸帮助各族定居沙翼国的战争难民的新闻让沙霓对这条“无名之辈”多了几分敬意。也许正因如此，当昂尼克斯识破荆棘刻意安排她约会的计俩时，依然假装不知道而继续跟疆芸增进了解。暴躁而冷漠的昂尼克斯也因为疆芸的耐心和善良深受感动，逐渐开始像她的伴侣一样开始关心在意身边的一草一木，一枝一叶。

沙霓也希望磐维能够成为她的帮手，可是作为泥翼国的外交秘书，磐维应该有不少的事情要做。几个小时前的对话，让沙霓认识到了另一个克雷，只是这一个更加高大、更加谦逊、更加聪明，也更加文静。

啊——好困呐……磐维是条好龙，没错，一条泥翼龙从来不能让他的眼睛撒谎——葛罗瑞如此说道——好吧，再说再说，现在重要的是——睡觉！

噢，沙霓从来不质疑这一点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