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钟

刚入学的时候，他和班里的其他同学一样，每天上课，严格按照作息表的时间来进行自己的日常生活。但是自从有一次晚自习迟到以后，每天吃晚饭的时间都会找不到他人在哪里，直到快上课了他才会重新出现，大家都猜测他可能晚上都在外面吃饭。

只有他知道原因。

学校的正中央有一座钟楼，每到晚上五点的时候，上面的刻度就会从黑色变成红色的。刚入学的那几天他并没有在意，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这个变化只有自己能看到。于是，他决定一探究竟。

那一天，他趁着晚饭的时间自己偷偷遛进了钟楼。这个钟楼要远比从外面看起来高，而且高了不止一点，他爬了将近十分钟才爬到大楼的顶部。楼梯的尽头有一扇门，看起来相当老旧，门把手上布满了铁锈；门上的白漆也掉得差不多了，上面还长着一些霉菌。

他小心翼翼地压下门把手，轻轻推开了门。随着刺耳的“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潮湿发霉的味道；眼前也并没有出现一堆结构精细的齿轮。取而代之的，是一间不大的，风格有些老旧的木屋。

他一步一步轻轻地踏着吱嘎作响的地板走了进去。里面的摆设有些陈旧，但是并没有破破烂烂的感觉，都保管地很好；几根蜡烛照亮了这个不大的屋子；屋子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张单人床，红色的被子平整地铺在上面，没有一丝褶皱；床的旁边摆放着一张书桌，桌子上摞着两三本书，一旁的墨水瓶里插着一支羽毛笔；桌子的另一侧是一扇窗，外面还是黑夜，出于好奇，他打开了那扇窗把头探了出去。向外看去，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高塔之中，下面是已经在夜幕的衬托下沉睡的村庄，不远处还有一个海湾，有一艘大帆船正在缓缓驶离海湾。他还从未见过这种景色。

突然，他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拉扯他的裤脚。他低下头，吓得向旁边跳了一步，那个红色的小东西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也向后退了几步。

这是一条红色的小龙，非常小，还不到他的膝盖那么高。他一直觉得龙是一种很凶猛的生物，即使是幼崽也应该富有攻击力，但是眼前的这个小东西似乎更像是一只宠物。

那条小红龙倒是也不怕他，见他没有敌意后，稍微打量了他一下，然后迅速的爬到床底下，拖出了一个木箱。

木箱不深，但是很大，几乎和那张床的面积一样大。小龙兴奋地打开上面的锁。箱子里面被分隔成了两个部分，比较小的那一部分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绘画工具还有一些颜料；而比较大的那一半则杂乱地摆放着一些绘画作品。

这些画几乎都是油画。画的内容多种多样，有窗外的景色，有一些只画了一些像杯子那样的小物件，还有那么几张画是从不同角度看的这个房间。

这些作品都十分精美，他感觉鲜有人能画得如此惟妙惟肖。如果把这些画拿出去拍卖应该能赚到大钱。

“这些都是你画的？”他拿起一幅画端详着。

小龙兴奋地点了点头。突然，她抢走了他手中的那幅画，把他推到了桌子旁边，随后又迅速地把一张帆布，几只画笔和一堆颜料摆到了桌子上，自己跳到桌面上不大的空隙里，把一支画笔推到了他的面前。

“你想让我画吗？”

小龙用力地点了点头，身后的尾巴兴奋地左右摇摆着。

“可是我不会画画啊。”他无奈地摊开了手。

一瞬间，小龙的眼睛里划过了一丝失落，但她似乎又有了什么点子，把那支画笔塞到了他的手中，自己拿起另外一支笔，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来一只杯子，摆到了桌子上。她开始忘我地在帆布上作画，眼睛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很快，她爪子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帆布上多了一只放在桌子上的杯子，就像真的一样。与桌子上的那个杯子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这个杯子没有把手。

小龙从帆布前让开，好像是要让他补上那个缺失的把手。

他犹豫地拿起画笔，小心翼翼地在帆布上涂上颜料。小龙在一旁伏下身，专注地看着画笔在帆布上划过的样子，双翼和尾巴兴奋地抖动着。

当他最后完成这个作品的时候，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技艺不精，那个近乎完美的作品上有一道刺眼的划痕，就是那一个杯把手，显得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但是那个小龙似乎完全不在乎，仔细端详后满意地将这幅作品放进了她的“收藏”当中。

“那个……”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现在的时间差不多晚自习该下课了。

“我应该回去了，我不应该待这么晚的……”

小龙一下子失落了好多，翅膀在身旁耷拉着。她很不情愿地走到木门旁边，眼里充满着不舍。

“我以后回来看你的。”他离开之前这么说。

回到班里，他编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向老师解释为什么他旷了一节自习，并且向老师道了歉。

他是个遵守诺言的人，从那以后他每天都会在吃晚饭的时间跑到钟楼上去陪那条小龙。那条小龙在每次他来的时候都会教他画画，虽然是油画，但是他的绘画技术整体的确提高了，而且他也发现这是个不错的兴趣。时间长了，小龙也学会了一些语言，能够和他交流。

有一天，课间休息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小龙趴在窗外看着他，他立刻冲了过去让她离开。他跑到楼下的时候发现那条小龙就站在大门口。

“你不能出来！”听起来，他很生气。

“万一被发现了你就惨了！”

“可是……他们看不见我啊……”

小龙歪着头看向他的身后，他回过头去，发现一些同学正在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

钟楼上的刻度还是黑色的，她回不去，他只能把小龙带到教室里。又一个课间，小龙趁着他不注意趴在一个同学的桌子上看着她画画。小龙几乎不会用铅笔画画，更不用说彩铅，她连见都没见过。

“嘿，快回来！”他小声地叫着，虽然还是被旁边的几个同学听到了。

小龙抓起桌子上的那盒彩铅就跑了回来。他刚想训斥小龙不要乱拿东西，他突然惊讶地发现那盒彩铅还放在桌子上，但是小龙的爪子里的确也拿着一盒一模一样的彩铅。

一天下来，他发现小龙可以拿走所有可以用来绘画的工具，确切来说，复制一份，即使是笔记本电脑和数位板也包括在内。而且她也能很快熟练地掌握这些工具的使用方法，并且创作出优秀的作品。

从那天开始，小龙在这个世界里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有一次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在教室外面的走廊里画上了壁画。虽然他并不能看懂这些壁画讲述的故事，但是他能看出来这画里的灵魂。当然，别人是看不见这幅巨作的。他也会没事画几幅画，并且拿给小龙“点评”一下，甚至是考试时在卷子上画的火柴人。

两年后，随着学业压力的加重，他没法再把精力放在绘画上了，小龙似乎也明白他的难处，便也没再打扰他。时间一长，小龙便渐渐淡出了他的记忆。

当他考完试重新回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那座钟再也没有变成红色的，走廊里的壁画也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整面墙光洁如新。而那座钟楼，也变成了区区几层楼的高度。

毕业后，他无数次以各种理由在各种时间回到学校，但是每一次都是无功而反，那座钟似乎从来没有什么故事。

后来，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当上了老板，在数十年的奋斗当中他成功跻身世界百强企业。当他把自己的商业帝国传给他的子女时，自己的生活也慢慢地安逸了下来，这给了他许多空闲时间。

一天早饭，当他看到桌子旁的白纸和铅笔时，他突发奇想，用铅笔画下了他的早饭。还好，画技并没有退步太多，还是有模有样的。从此，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画画，大多数是油画，偶尔会画些别的。

一次偶然，他画出了记忆中的钟楼，他惊讶地发现原本黑色的刻度变成了红色的。他意识到了什么，匆忙地穿上鞋，连衣服都没换就冲了出去。

这栋公寓不是很高，但是他爬了很久才爬到顶层。

在楼梯的尽头，有一扇白色的木门。上面有着精美的雕刻，似乎还能闻到油漆的味道。精致的门把手上镀了一层金。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地心情，推开了那扇木门。柔和的海风吹过他的白发，回过身，身后是一座建在海边的木屋。远方的太阳刚刚浮上海面，金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上，就像是一条发光的路；远处的帆船正在缓缓驶入船港。

突然，他感到身后有一阵风吹过，他回过头去，看到一条房子那么大的红龙刚刚落在他的身后。

没有任何言语，他们微笑着，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而这个画面，被永远地记录在了那幅绝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