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

春天再一次降临到这片大地上，阳光从初生的嫩叶间的空隙中流了下来，滴到了士兵的脸上，可惜他们再也没有办法感受这个温暖了。

不过旁边的花草树木并不在意这些，他们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再一次把绿色带回这个世界，旁边发生了什么，他们并不在意。

这片树林中有一块不大的空地，阳光就像一盏聚光灯一样照进来。有传说这里埋葬着许多死去的无辜的孩子，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时间一天天地流逝着，不紧不慢地让青草盖在了光秃秃的土地上，绿油油的叶子慢慢遮蔽了天空，最后阳光几乎都照不进来。

至于那一块空地，现在也只有那个地方能够透进来阳光了。金色的光洒在熟睡的黑龙身上。他的身体很小，站起来可能只有一般人的腿那么长。黑色的鳞片没有一点光泽，看上去就像是在一幅油画上泼上了黑色的颜料。

他醒了，缓缓地睁开金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树林里没有一点嘈杂的声音，只有微风拂过时叶子的“沙沙”声，和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时有时无的鸟鸣。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遇到所有没见过的东西都要好好地观察一番，不想遗漏任何一个细节。他的脚步很轻，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连一点印记都没有留下。

他在一条小溪边停住了，出神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溪水，倾听着它唱出的寂寞的歌。后来，他干脆趴到了小溪里面，尽情地享受这美好的时刻。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很想知道这条小溪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到哪里去。他先是望了望不远处上游的山丘，又望了望消失在树林里的下游，最终还是决定和溪水一起向下走。

小溪的两侧长着许多奇异的小花，有的长得像蝴蝶，有的像火苗，还有一些不是那么显眼的，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一株普通的小草。

他沿着曲曲折折的小溪走了好久，最后来到了一个不大的池塘边。这里和树林里一样，安静得很，水面也跟一面镜子似的，只有在微风吹过的时候，上面才会泛起波纹。

就在他出神地望着水面的时候，一种嘈杂的声音渐渐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很讨厌那种声音，带着不满的眼神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那是一条公路，就在池塘的旁边，几辆车正在朝这里驶来。黑龙的好奇心盖过了他对那声音的厌恶。他跑到路中央，想看看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第一辆车直接从他的身上开了过去，他歪着头打量着那辆车，就在这时，第二辆车也从他身上驶了过去。在第三辆车开过来之前，他拍了拍双翼，飞到了空中，跟着那几辆车。

这些汽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公路开了很久。一路上车上的人都很沉默，没说几句话，看起来他们好像还有一点悲伤。这些车最终在一个墓园旁停下了，人们陆陆续续地从车上走了下来，中间还有一个孩子，一直看着黑龙的方向。

人们围在一个墓碑旁，小声地说着什么东西，然后他们都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在那之后，他们就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黑龙看到人们走远了，便也来到那个墓碑前。他仔细地打量着那块墓碑，碰了碰它，不小心把它碰到了——确切来说原来的墓碑还在那里，但是地上也躺着一块倒下的。黑龙站在那块倒下的旁边，像翻书一样把它翻开，里面也确实像书一样写了很多字。他一字一句地认认真真地读着，一页读完了就翻到下一页，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他把整整一本书都读完了。

这本书里面写着这个人的生平。那是一个战地记者，从战争开始便一直跟着军队四处奔波，直到有一次他不小心踩到了地雷，当场毙命。

黑龙合上这本书，惊讶地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人——正是那位记者。

他穿着一身西装，还戴着一顶高高的绅士帽；脸上很干净，几乎看不见胡子。见黑龙注意到了他，他便摘下帽子，向黑龙鞠了一躬。

“很高兴见到你，我的朋友。”

黑龙用一种很别扭的口音回答了他。

“你是自己来到这里的？”记着问道。

黑龙点了点头。

“喔，这年头独自在外面游荡的灵魂可不多了。”

他有些戏谑地说。

“那个……我想和您聊一下战争的事……”

黑龙用微弱的声音问他，口音少了很多。

“嗯？书上没有详细地写吗？”

那个人拿起书，有些随意地翻了翻，皱起了眉，咂了咂嘴。

“这帮人水平不行啊……所以，你是对战争感兴趣吗？”

黑龙低下头想了想，用力地摇了摇头。

“我想知道……那种地方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那个人用手扶着腮，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家伙思索了一会。突然，他打了个响指。

“请等我一下。”

他回过身，几乎在同时，他消失在了空气中。不过没过多久，他便又出现在了黑龙面前，手里拎着一台相机和一个单肩包。

“我不是很方便讲，这东西很难描述。不过你可以自己去看看，这样会好很多。”他说着把那个包递给了黑龙。

“这个包里装着一张地图，上面圈着几个地方你可能会感兴趣。不过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他举起了那台相机。

“等你到了以后请你帮我拍几张照片。这个相机照片拍完了我们就能直接收到，不需要你把胶卷送回来。”他拿着相机在手里比划了几下，然后交给了黑龙。

黑龙稍微研究了一下相机，把它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挥动双翼，消失在了蓝天中。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黄色的杀害。几栋建筑差一点就融进来沙子中。一条几乎埋在沙子里的路将几辆吉普车引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城镇。镇子里早就无人居住了，没有儿童的嬉闹声，也没有市场上的叫卖声，只有此起彼伏的枪声、炮弹的炸裂声，以及随之而起的滚滚烟尘。

那些穿着灰黄色军装的人，一边向对方开火，一边喊着些什么东西。通常，他们都会随着一片红色的雾，慢慢倒在地上。旁边的人一般只会看一眼，然后捡起地上的武器，在补到那个位置上。当然也有一些人会扑上去，失声痛哭。

黑龙在天上随意地拍了几张照，找了个街道落了下去。他刚落地没多久，一阵清脆的枪声便从不远处传来。黑龙寻声找去，发现了一个街垒。他赶到那附近，拍了几张照，站在一旁看着。

对方阻止了一次猛烈的进攻，守在街垒里的士兵只能从掩体的缝隙中设计，不敢探出身子，之前已经有一几个士兵一探头就倒下了。一瞬间，随着一声巨响，沙土还有爆炸的黑烟填满了空气。黑龙向前摸索了一点，经过几个残肢断臂后，摸进了那个街垒。那里面有一个巨大的弹坑，应该就是刚才那声巨响造成的，街垒里面似乎是没有什么活物了。

刚才试图发动进攻的几个士兵小心地举着枪，慢慢地走了进来，瞄准着每一具尸体，有的还用刺刀在身上捅一下。突然，一个人被抓住了腿，那个奄奄一息的士兵死死地抱着他，手里握着一枚已经拔了销的手雷。那人立即用枪打穿了他的头颅，但是他已经没有任何时间去做别的事了，在一声巨响后，血肉横飞。

黑龙中间并没有按快门，他只是飞快地离开了那里，蹲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天，想着一些别的事情。他对于枪炮声已经厌倦了，或者说，对整件事都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新鲜感，只剩下一些很难受的感觉，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那天傍晚，他找到了另外一个真字。这个镇子不在交战的前线，还有一些人住在这里，不过穿着军装的人也随处可见。

镇子里并不是很热闹，除了偶尔出现的讨价还价的声音以外基本上就只剩下士兵们的吆喝声了。不过黑龙似乎能够隐隐约约地听到一阵歌声，有些跑调，但是却很好听。他听着声音找了过去。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一群孩子正聚在一起，一边唱歌一边作者游戏。黑龙绕着墙走了进去，有些呆滞地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在那里站了一会，按下了快门。

在清脆的“咔嚓”声后，孩子们突然都停下了，一同望向黑龙。黑龙有些不知所措，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孩子们就已经围了上来。

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黑龙，但是没有一个再敢向前靠近一点的；黑龙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有些不安的看着他们。

一个胆子稍微大一点的孩子上去揪了揪他的翅膀，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另一个孩子有摸了摸他的尾巴。黑龙转过身去，孩子们都向后退了几步。他看到孩子们向后退，有些不安地微微摇动着尾巴。他慢慢靠近刚才摸他尾巴的那个孩子，用头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脸。见黑龙没有恶意，孩子们又重新凑了上来，大声地议论着。

黑龙很快便和他们打成了一片，一起做游戏，一起在街上疯跑。

太阳渐渐地撑了下去，当最后一束光收起时，孩子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黑龙独自在街道上溜达着。街上除了偶尔经过的巡逻队以外，看不到别的人。夜里天气很好，没有一点云。月亮只有一个弯弯的银钩子，不过周围的星星都格外明亮。黑龙拍了几下翅膀，飞到了旁边房子的屋顶上，躺下去，翅膀就在两侧这么平铺着，看着天上的星星。

突然，一个小脑袋闯进了她的视线。他微微抬起头，看到一个小男孩正呲着牙，傻笑着看着他。小男孩也躺在了他的身边（压到了他的翅膀），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

黑龙不记得白天的时候见到过他，或许那个时候他没有跟其他孩子待在一起。黑龙不再继续想这些事，试着数起了星星。

突然，那孩子站了起来，戳了戳黑龙，有指了指那一轮弯月。黑龙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小男孩又把黑龙硬生生拉了起来，抓起他的双翼晃了晃。黑龙想了想，压低身子，小男孩爬了上来，挥动双翼，载着他盘旋着向上飞去。

小男孩水灵灵的大眼睛兴奋地向下望着那个早已熟睡的小镇，只有几盏路灯还散发着暗黄的光，下面几个士兵正抽着烟，无聊地闲谈着。

黑龙越飞越高，小男孩看着周围的行星，伸出手去，试着抓住了一颗。但是当他稍微一松手，那颗星星就和沙子一样，从他指缝中流了出来，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当他们飞到月亮旁边时，惊讶的发现原来月亮并不是看上去的那种钩子，而是一张大盘子，那么竖着挂在天上，看起来是一个弧形。

他们坐在那张银白色的大盘子里，看着地上的点点灯光。那个小甄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的大陆，那些灯光便是一些还算发达的城市。黑龙拍了几张照，便和小男孩玩了起来。

月亮的表面很光滑，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有段时间没打理的样子。他们把这里当做滑梯，从上面一遍一遍地往下滑。有时候小男孩会不小心滑下去，每次黑龙都能冲下去，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拽上来。

他们玩了很久，直到黑龙突然发现周围的星星已经变暗了，天边出现了一抹红色。月亮好像在融化似的，变得很脆弱，黑龙载着小男孩离开时还不小心碰掉了一块。那块银白色的碎片在风中慢慢消失了。

当他们回到镇子时，天已经亮了。在他们告别时，黑龙拍下了小男孩傻傻的笑容和那一排洁白的门牙。小男孩朝黑龙挥了挥手，跑向不远处的一堆人，跳进了一个大麻袋里。

黑龙看着他们走远后，又回到了那片墓地。

然他有些惊讶的是，那人居然在那里等着他，还给了他一份报纸，其中有一个版面是专门留给他的，上面有几张他记录下来的照片和一些报道：大部分都是他的内心独白。

“对了，还有个小家伙说是想要见你。”

说着，一个小男孩从他身后跑了出来，正是晚上和他一起玩耍的那个。一见到黑龙，他就抱了上去。

“他才刚过来没多久，看到报纸上的照片就找到了报社，怪机灵的。”那人笑着说。

“看到你想看的东西了吗？”

黑龙微微地点了点头。那人看着黑龙的眼睛，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周围的那些墓碑。

“我……还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吗？”黑龙突然开口问道。

那人有些意外，同时又有些兴奋。

“当然可以。”他回答道。

“不过记得多拍些照，还有这个——”

那人说着，拿出了一个笔记本。

“你带着这个，如果有谁想订阅我们的报纸，就让他在这上面写上名字和住址。名字无所谓，住址也是，怎么写都行，哪怕只有一个字。”

黑龙接过笔记本，放到了自己的包里。

“愿善意长存于心。”

那人看着黑龙远去的背影，静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