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风沙之歌（下）

暴雨之下，强子研究所前方的空地上，三个组织正在混战，打得如火如荼。

此刻死亡天使死伤最为惨重，复灵也死去六成；复灵管理局死去三成；而百灵乡死去四成，进入了观战状态。复灵的死去都是悄无声息的，仿佛一瞬间的灵魂出窍，下一刻就会从三维世界脱离，不留下一丝痕迹。加上大雨冲刷血迹，根本不会残留表明复灵存在的证据。

可随着倒计时广播的传来，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

许语琴对此感到疑惑：她当时安排的只是假启动，为什么会真的倒计时呢？

张国兴也是困惑不已：他之前安排的AI应该已经拦截了入侵者，为什么还会启动对撞程序？

可更让他们奇怪的是，一阵哧啦哧啦的声音响起。那是来自地底一百多米深处的金属哭嚎声，隐隐约约还带着忧伤的曲调，这更加重了他们的不安。

这时候老人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重重地拍了拍额头道：“糟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有人在插手这件事！”

这句话令其余两人惊出一身冷汗。

……

与此同时，温和的小屋里，壁炉燃火正旺。

黑猫趴在少年腿上打盹，而少年轻抚着黑猫，偶尔透过窗户看向几百米外的强子研究所，又时不时看向电脑屏幕里的监控摄像。

“您是怎么猜到他们会打起来的？”黑猫问。

“盖亚的消息被扩散，也是因为我。他们追寻的利益不同，自然会陷入冲突，而我只需要调用一点点信息差。每个人都在自作聪明，但也深受其害。”男孩慢悠悠地说，边说边用汤匙搅拌着咖啡。“喝咖啡吗？拿铁的。”

黑猫跳上桌子，把头抵在咖啡杯里轻舔了一口，抬起头时眯着眼吐舌头。“不用了，我还是更喜欢摩卡的。”

“下次给你泡一杯。”男孩轻抿着杯口，望向窗外。“倒计时开始了。居然直到现在都没人发现我的计划。”

“您的计划是？”

“杀死盖亚。”男孩喝了一口咖啡，又纠正说：“或者给它一点创伤。”

“LHC的这次粒子对撞项目是我投资和带起的，目的根本不是寻找希格斯玻色子，而是把盖亚束缚在强磁场中，用高能粒子攻击它。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它都处于沉睡的状态，即使攻击也效果不大。但现在不同了，它已经逐渐醒来了。多亏了那只金龙，真是天赐良机啊。”

男孩说着打开了老式的喇叭留声机，播放着柴可夫斯基的《忧伤小夜曲》。他又一次把黑猫抱在怀里，拿起一本《山海经》缓缓翻看着。

“其余的家伙，死掉就好了。”男孩突然说。

……

地下一百米深处，强子实验室内部，三龙正焦头烂额。

萨岚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某种东西侵入了意识，以至于争锋和刃龙厮杀都被忽略。待他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这两龙已经重伤了。

但他需要再坚持三十秒。此刻高能粒子已经发射成功，进入低速轨道，接下来会经历三次加速，最终进入高速主轨道。

但那金属摩擦声越来越强烈，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合金地板被扯起，大门因磁场而弯折，断掉的门沿像折刀一样翻飞，最后重重劈在黑匣子上。萨岚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还剩二十五秒！”争锋把刃龙揽在怀里，他挡在萨岚面前，制造了一堵冰墙。

忽然间，无数黑色的粉末顺着大门灌进来，就像狂乱的蜂群，在整个方向里高速四散弹射。

争锋很快意识到，这些粉末是一些金属铁屑。铁屑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就像是粉碎机处理过的铁皮。一般来说，这些铁皮没有任何威胁。但在强磁场下，所有的铁屑会随着磁场变化而运动，在整个房间里飞舞，对所有东西无差别攻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有好几块金属片穿过了冰墙，直接扎入他的胸口和大腿。而刃龙情况更糟，那些铁屑似乎与他相互吸引，大量的黑色铁屑刺入他的后背。所有溢出的血都与铁屑融为一体，在空气中飞旋。猩红与暗黑的狂流在房间中乱舞，那是金属与死神的合奏曲。

怎么办？

萨岚眼睁睁看着刃龙与争锋为自己抵挡伤害，却只能站立原地。还差十五秒，粒子马上就要对撞了。那时候他或许能瞬间传送走，但是争锋和刃龙呢？真的要为他而死吗？

他又想起了中毒时做的梦：刃龙和争锋为他移植器官而死，而他坐在两龙的墓前，嗟吁不已。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他的内心如同无数蚂蚁在撕咬。已经到最后了，只需要坚持这十几秒，就能马上回家了。那样才没有让之前那么多付出白白浪费。可自己这样也太窝囊了不是？凭什么自己的痛苦让别龙来承受呢？

还剩最后十秒。

“刃龙你还好吗……”争锋缓缓地靠向刃龙，两龙因为身上的铁屑，紧紧贴在了一起。

萨岚可以清晰地看到，两龙的身子已经开始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但更多的金属还在刺入他们的身体。

“和你们一起战斗，我很荣幸。”争锋轻声说。

“我……也是。”刃龙嘶哑地说。

再这样下去……

不行啊！

萨岚放弃了结界，直接朝两龙扑去。一瞬间，大量的金属屑刺入他的身体。很显然，刃龙之前给他传输的龙血，里面带着活性金属，此刻成了所有铁屑的靶子。

但他已经不在乎。

他用尽全力为两龙施展防御结界，然后才顾及自己。他展开金色的双翼，把两龙紧紧抱在怀里。黑色铁屑洞穿了他的翼膜，又有更多铁屑钻入他的后背，这些金属屑靠着极高的速度打穿了他的纳米护甲。即使有贴身的防御结界，但无数的金属屑总能从各个角度钻入，出其不意地打进身体之中。随着磁场的增强，铁屑的速度越来越快。金属摩擦声已经达到了两百分贝，如果把普通人放在这样的环境，会直接耳膜破裂。好在龙一般是内耳，耳膜的韧性和保护性都很高。

萨岚能感觉到，自己快撑不住了。铁屑已经把他的后背染成漆黑的一片，但更多的金属片剜入其中。他后背的血肉逐渐脱离，肉沫与血都与铁屑混为一体，在空中飞舞滕旋，成了一条螺旋的丝带。他的脊骨逐渐裸露，又很快被金属覆盖。这就像是一场风化，由外至内，由表及里，每一块血肉，每一根筋腱，每一个细胞都在金属摩擦下切除、割断、脱落。他的尾椎开始逐渐袒露，脚部显现出白色的趾骨，双翼慢慢化作了一对骨架。他还在奋力抵抗，金色的结界光辉映照在他的全身，仿佛升入天堂时的荣光。

他在死亡。

真正的死亡来临时，萨岚反倒欣然接受了。

他想，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在最后，他没有放弃另外两龙独自离开。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刃龙有气无力地说，“你只需要再坚持几秒钟，就能离开了。结果你特地跑过来和我们一起送死？”

争锋也呆住了。他完全没有想过事情会这么发展。

“我们是三剑客。”萨岚低声说，“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们死。”

刃龙和争锋刚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一切尽在不言中。

三龙就那样相互拥抱着。

无数的铁屑刺穿三龙的身体，划过他们的内脏，搅拌着肠道，一点点龁啖着他们的躯体。生命是如此简单而脆弱，再热烈的决心，也抵不过一条物理规律。

萨岚的思绪越飘越远，他能感觉到许多金属屑已经钻入了大脑。此刻他做什么都很困难，无论是说话还是思考。他用尽了最后一份力量，把胸前的怀表紧紧握在掌心。

“好想再吃一次棉花糖啊……”萨岚缓缓闭上眼睛。

忽然，三龙的身下闪烁起一道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