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记录

发布会

整个学院寂静无声，所有的学生和老师都紧盯着离自己最近的屏幕，正在进行的课程也全部暂停了下来，就好像时间凝滞下来了一样。

所有的屏幕都在播放同一个内容，一个空荡荡的讲台，台前挂着大洋联合体的三角形标志。背景中的声音有些操作，都是不知道是谁的低语交织在一起。当一个身着正装的精灵族走上去的时候，背景的杂音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各位大洋联合体的公民，”

他的声音经过各地方转播后被翻译成了上千种语言。

“这次发布会我将代表大洋联合科学会公布我们最新的，研究成果。”

他顿了一下，似乎轻轻哽咽了一声。

“首先，请允许我为这次事故中牺牲的所有研究员默哀一分钟。”

说完，他向后退过半步，闭上眼睛，低下头去。

在这一分钟里，没有任何噪音出现，不论是发布会现场还是格朗尼亚的矿区、赫卡拉尔投射站，还是繁盛岛的中央广场。每个种族，每个文明，都在这一刻默默地悼念。

“这次发布会只有一个成果展示，但是它的分量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承载。”

精灵身后的投影屏上出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那个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刻度错误的尺子，还有些破损，被小心地保管在了一个厚重的容器中。

“十四年前我们雄心勃勃地想要解读生命碑文，而现在这些伟大的研究员们用自己的灵魂作为墨水将碑文临摹了下来。”

精灵抿了抿嘴，手指用力地抓着讲台的边沿。

“在事故发生时，他们在最后的时刻，通过一些特殊的途径将一个灵魂定格了下来，并把整个演化过程刻在了这把尺子上。经过我们后续的研究以及对他们留下的资料的解读，生命碑文的主要内容已经全部研究完毕，整理工作也会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完成。自此碑文解读的首个阶段的所有工作均已完成。”

他缓了缓，又深吸一口气。

“根据联合科学会的计划，参与该项目的研究员对是否进行下一阶段的研究提出了建议，但同时由于发生了超出预期的严重实验事故，综合评估委员会也对是否进行下一阶段研究提出了建议。综合上述条件，我们最后的决定是……八个月后全面开启第二阶段研究。”

话音刚落，场上一片哗然，无数的镜头与麦克风都对准了这位年事已高的精灵。质疑，反问，疑惑，各种声音充斥着会场。然而精灵却只是摆了摆手让给他们安静下来。

“我不想解释具体的讨论过程，我只想请你们听一听怀仁教授在他的研究报告末尾写的这段话，他是生命碑文攻坚项目的总指挥。“

“到今天为止，我们已经完成了一切必要的研究。但经过这一事件我们的身体也不允许我们继续活下去，所以我们最后决定将我们各自的灵魂击碎再拼接到一起，让所有的演化历程就此停止，固定下来，再投射到记录卡上以便后续研究。我希望你们找到这份记录时不要辜负我们最后的努力，完成第一阶段的收尾工作。同时，我不希望你们因为这次事故而停下探索未知的脚步，我们的牺牲应为你们铺平道路而不是成为你们的绊脚石。吸取我们的教训，一步一步地，开拓新的道路。“

伊始

巨大的半圆形会议室挤满了各族的研究员，今天将会进行时空碑文的最后一个成果展示，如果一切顺利三大碑文将会只剩下生命碑文还没有完成工作。

在所有的常规报告结束以后，最后还留下了一个重头戏，这也是时空碑文相关成果展示中为数不多的实地演示。所有研究员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只身形娇小的白龙身上，他胸前那颗淡黄色的晶石让他很有辨识度。在他走上台的同时身后还拖着一个比他还大一圈的圆柱形容器以及两个原子钟。

“呃……咳哼，在座的各位下午好，我是弗雷德·白龙，来自大陆科学委员会，很荣幸能够代表时空碑文攻坚组进行最后的成果展示。这项演示经过我们的重复检验认为非常安全，所以在座的各位不需要担心接下来的实验演示。”

他取下标记为一号的原子钟放置在展台的一头，自己带着二号原子钟以及那个圆柱体站在另一头。

“这是一个高密度储能装置，而我将加载验证实验用的——我们称为时空原型机的无实体验证机。”

随着他胸前的晶石发出微弱的亮光，他的左爪腕部出现了两个个淡黄色的同心圆环，上面有一些方便调整控制的刻度，同时一个表盘似的图案出现在了左爪掌心中。

“现在，我将对其供能并借助这个能量调整时间的流速。”

随着储能装置被打开，一些复杂的法术线路由内层的圆环连接到了前面的表盘上。在所有的线路连接完毕后，他转动外层的圆环，掌心表盘的指针也在同时出现了大幅的偏移。这一切发生后几乎一瞬间储能装置的能量就见了底，连接在表盘上的线路也逐渐消失。

“现在，我想请大家看一眼这两个原子钟的刻度。“

当他把两个原子钟放在投影仪下的时候，会场的各个角落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

“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二号钟比一号中整整快了50微秒。原型机的设计目前为保密项目被联合科学会暂时封存，只允许参与原型机设计及权限为零级的研究员查看。由原型机的各项实验得出的数据结果将会被公布在今天的联合日志上。谢谢各位参加最后一次时空碑文攻坚组的成果展示。“

成果展示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各个研究员也迅速有序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至于时空碑文攻坚组的成员，他们迎来了久违的小长假，不过在这之后他们会被调到生命碑文攻坚组中。这些研究生命碑文的研究员很早就进入了瓶颈期并且即使在元素碑文攻坚组被整合进去后也迟迟没有突破。所有的研究员都希望这次整合能对现状有所改观，时空碑文攻坚组也明白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哎呀，你们不要总想着工作上的事请嘛。今天晚上庆功宴，我请客！“

说话的龙是哈克斯，来自赫卡拉尔科学院的研究员，他是时空碑文攻坚组的组长。

“不过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咱们组里就从大陆来的有什么推荐吗？”

在一阵熙熙攘攘后，体型较小的弗雷德被推了出来。

“呃……怎么说呢……其实这么偏远的地方吃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味道都会很不正宗……实在不行吃自助吧？我记得这边的那个自助餐厅还挺大的。”

“全组都去的话几乎相当于包场了吧？要不要提前预约一下啊？”

“不管啦，先去了再说。”

“……”

到了晚上，自助餐厅变得比往常更加热闹，到处都是推杯换盏和说笑的声音。哈克斯一直在接受组员们的祝词，饭没吃多少，酒是喝了不少，他很庆幸自己的酒量还算可以，至少目前还能基本保持清醒。

在喝下不知道第几杯酒后，他终于有了点闲工夫，吃了几口早已经凉掉的饭菜。

“恭喜啊，组长。”

哈克斯条件反射地又拿起酒杯转过身去，却看到了端着盘子正要坐到旁边的弗雷德。

“你知道我是不喝酒的。”弗雷德拜了拜爪子，坐到了旁边。

“之前喝了太多了，习惯了。”哈克斯放下酒杯，无奈地笑了笑。

“还是少喝点好，对身体不好。”弗雷德倒是也没介意满身酒气的哈克斯，就这么大口吃起饭来。“对了，我想抽空优化一下原型机的能量调用，现在的效率离理论最大值差太远了。”

“你还要留在这里吗？”哈克斯看起来有点惊讶。“都这么大年纪了，弄完了还是回去休息休息吧，别累坏身子了。”

“反正我休息也是在学院待着，不如做点事情……“

弗雷德转过头去望着哈克斯，后者最开始只是回报了一个微笑，但是慢慢地，他发觉到弗雷德的目光里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你不会还想留下来参与生命碑文的项目吧？“

矮小的白龙点了点头。

“唉……那个可比这个麻烦多了……你现在的身体真的能撑住吗？“

“我们高山龙和你们洛伦龙的身体一样，不到要死的时候身体机能不会下降太多的。“

哈克斯抓起盘子里的食物，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不回去陪陪自己的家庭吗？”

“这个啊……”弗雷德吃完自己的最后一口，身体微微向后仰去，看了看旁边其他嬉闹的组员。“我的父母早就过世了，也没有兄弟姐妹，至于我的……嗯……未婚夫，也很早就牺牲了。”

“牺牲？是因为——”

在哈克斯继续说下去之前，弗雷德就点了点头。

“抱歉……即使这样你也不介意与我共事……”

“又不是你的过错。况且我们现在在为全世界的福祉而奋斗不是吗。”

两条龙相视一笑，哈克斯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我现在确实熬不过你们了。”

弗雷德挥了挥爪子，端着盘子离开了。哈克斯只是默默的目送他离开。作为组长，他自然是等到所有的组员都吃饱喝足玩够以后才离开。

凝滞的沙粒

罗伯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开失去动力的隔离门，还好这个东西最开始的设计就考虑到了这个情况，没有把他完全锁在里面。只是他还有件很担心的事情，在警报解除前他感到一股奇怪的波动穿过了自己的身体，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但是他阅读过生命湮灭的相关报告，他担心那就是其中提到的“致命的未知辐射”。不过自己现在至少表面上还活得好好地，他只能祈祷之前只是自己的错觉。

走廊，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但是他从爆炸源头的位置听到了奇怪的噪音，就像是被加速很多的倍的谈话的声音一样。他犹豫了一会，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最终还是选择过去一探究竟。

随着他离声音的来源越来越近，谈话的声调在不断下降，速度也在不断降低，甚至慢慢地他能听清楚谈话的内容了。最后当他来到出事的房间时，他发现几乎整个生命碑文攻坚组的成员都聚集在了这里，齐齐地看向他，这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好在很快他们又开始讨论自己的事情了。

“嘿，看来还是我的计算误差小一些。”

“什么嘛，他只要在走廊上停一秒这里就能差出好几分钟，远一点甚至几个小时，几天都有可能。”

罗伯特的身边充满了令他费解的对话，当他看到生命碑文攻坚组的组长，一只巨大的白色猛禽向他飞来时，他迫不及待地先开了口。

“哈里斯，这里出了什么事了？”

白色的大鸟落在罗伯特的前方，虽然站起来只到罗伯特的胸口，但是巨大的双翼让他显得十分巨大。

“为了吸收生命湮灭的巨大能量，我们试着启动时间原型机把这些能量消耗掉。好消息是大部分能量确实被用于制造时间场，坏消息是……那种未探明的辐射我们目前没办法通过这种手段吸收掉，也就是说我们现在都已经被超剂量的辐射影响过了。”

“可是那样的话我们不应该即刻毙命才对吗？”

“我们尚不了解在这种扭曲程度的时间场下生命的运作方式——当然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收集了大量的资料与数据，不过进一步的研究就不是我们的工作了。大体上来说，生命，或者说灵魂，它的周期似乎与我们所认知的时间没有太大的联系。你可以暂时理解为有一个‘基准‘时间，而我们目前对时间作出的改变并不影响这个基准。即使物质和能量的运作在时间场中被改变，但是生命的进程却并没有被影响，仍然按照’基准‘时间进行演化。用来解释现在的状态就是，我们在这个加速的时间场中的活动在外界看来是在一瞬间过完了好几个月，而我们的生命进程仍然与外面其它的生命活动保持一致，没有被一并加速。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其实都是处于临死前的那一瞬间。”

罗伯特愣在原地，双眼迷离发呆了许久，看起来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终于平复下心情。

“也就是说……我们都死定了？”

哈里斯点了点头。

“好吧……”罗伯特扯了扯自己的研究服，看样子似乎释然了不少。“我们还能帮你们做什么？”

“大部分的整理工作和实验已经结束了。你的工作区离中心太远了，走过来对我们来说花的时间太久了。而且我们能够稳定记录信息的载体几乎都用光了，就算开展新的研究也无法记录。不过我们还剩下一块空白的生命映刻版。”哈里斯指了指一张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桌子。“那个辐射会直接把‘灵魂‘击碎，不过我们正在想办法把这些碎片拼起来做一块可供研究的标本，然后映刻到这上面。”

“把我们灵魂的碎片拼接在一起？这样的标本不会造成混淆吗。”

“这么说吧，就拿你来举例。你是一个人类，对吗？如果我把多具人类的尸体的一部分按照人类的身体结构缝合在一起，再拿给没有见过人类的物种看。虽然看起来会很畸形，很明显有问题，但是大体还是能够提供一个可以进行了解的样本。我们现在制作的就是这样一个样本。它不一定准确，但是至少能向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一个大概的参考和研究方向。”

看到罗伯特若有所思的样子，哈里斯又补充到：

“当然……如果你并不能接受这种对待灵魂的方式我们也能理解，确实有些研究员处于信仰或是别的原因不愿意参与进来。你如果真的介意的话——”

“不，我并不介意。”罗伯特把手叉在胸前。“能做点什么是最好的了。况且如果能这样保留下来的话，也算是一种永生？”他说完苦笑了两声，哈里斯也无奈地哼了一声。

“来吧，时空碑文那边已经把转换法阵搞出来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用了。“

碧海蓝天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被平静的海面扯成了摇曳的碎片，透过窗帘的缝隙不偏不倚地照在了沉睡着的弗雷德的眼睛上。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像往常一样，起床后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给自己煮一杯咖啡，纠结一下早餐到底该吃什么——今天的话来电培根和煎蛋吧，再来两片面包。他打开炉灶，看着黄油块一点点融化，听着培根与鸡蛋发出悦耳的“滋滋“声，等待着面包机滴滴答答的计时器。

什么是“往常“？

他正发着呆，就听到了面包机“叮“地一声，弹出了两篇烤得焦黄的面包。他盛出差点糊掉的培根和煎蛋，取出两片面包，涂上点黄油再把所有的东西夹在一起，开始就着咖啡享受起自己悠闲的早上。

好像还少了点什么。

对了，是报纸。

他走出自己的小木屋打算去拿应该在邮箱里的报纸，不过巧合的是他正好撞见正准备把报纸塞进邮箱的邮递员。

“直接给我吧。“弗雷德快步迎上那条棕色的龙。

对方愣了一下，倒也很干脆地把报纸递了过去。

“弗兰克林呢？他今天有什么事吗？“

“呃……抱歉我不认识他……“那条棕色的龙耸了耸肩，看了眼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好像罗盘一样的东西。

“你们不是同事吗？就，那条黑色的跟我差不多大的一条小龙。“

棕龙摇了摇头。

“我只负责送那些必须被送到的东西，不一定是什么。所以……可能这是你唯一一次见到我。“

弗雷德抖了抖耳鳍，也耸了耸肩。

“不管怎么说……谢谢啦。“

他挥了挥爪子，便回到了自己的小木屋。

他很喜欢这份报纸，这上面刊登了好多奇闻异事，这些事情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却又生动得好像真是发生过一样。看样子上面记录的应该都是来自其它世界的故事？弗雷德并不是很清楚，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个小木屋以及外面的这个建了好几座小木屋的小海湾。内陆似乎是有一座城市来着，但是他到现在为止还从来没有去过。

不过翻开报纸的第一页，头条报道就让弗雷德反应了好一会。

《大洋联合体科学合作组织在大陆研究中心发生重大安全事故》

他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又慢慢地往下看去：

“当地时间10月14日上午11点左右，位于大陆湖心学院的一个研究中心发生重大安全事故。据悉，该研究中心的核心设施基本被完全摧毁，伤亡及失踪数字目前正在统计。

该研究中心是碑文解读计划的重要研究机构之一，其中……“

恍惚之间，弗雷德感到身上似乎正被太阳直直地照着，尾巴还有脚爪似乎还泡在水里，身下的是……沙滩？

“喂，你没事吧？“

好像是前面传来的声音……等下，自己的眼睛什么时候闭上了？

“好像还活着……醒一醒，喂。“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拖走了，然后被放到了干燥的沙子上。

“怎么……唔……“

身体为什么会这么沉？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只是翻了个身，似乎能做到的只有微微睁开眼睛。

“啊……你醒了。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海里啊？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忘记时间了吗。”

眼前这条比他大上一大圈的白龙笑了笑，搀扶着他让他勉强站了起来。

“你叫什么？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呢。”

“我是……”

娇小的白龙张着嘴巴，迟疑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叫什么？

对啊……我叫什么……

凯林？不对……

清溪？也不是……

哈里斯吗……呃……

塞里贝廖尔？好怪的名字……

哈克斯……匕……蒙塔纳……罗伯特……到底是哪一个……

他捂住自己的头，无意间瞥到了自己胸口一个淡黄色的突起。

那是块石头？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胸口？还是嵌进去的？到底是——

“弗雷德。”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唔……决定和外观保持一致吗？倒也是个好主意。”那条白龙轻轻点了点头。“你要住在这里吗？还是说你只是路过这里？”

弗雷德迷茫地看着对方，他缓缓地转过头去，看着身后无垠的大海，那被天空映成深蓝色的海面好像一面镜子，映出了一个模糊的世界。

“这里是……我的终点。”

弗雷德感觉自己说的话有些没有头绪，但这确实是他现在的所想。

“喔……故作神秘……我懂了。”那条白龙笑了笑，拉着弗雷德走向了海湾里唯一的一个木屋。

“你先在我这里住吧，跟我一块还有一个有点死板的家伙，希望你不要介意。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你再建一个木屋。嘛……反正以后我们就是邻居啦。”

弗雷德环顾着空荡荡的海岸线，又看了看那座被夹在蓝天与黄沙之间的木屋，轻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