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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春泥

朝花 by 被迫营业的德德子

2021-9-7 18:39

八、后记:春泥

“大陆板块整体受损率79%,即将陆沉。系统有机体余量,3%,校准,2%,校准......小于1%。”

是时候了。

三十米高的银龙,傲然矗立在硝烟滚滚的水晶山顶之上,眺望着远处熊熊燃烧的大地。

火光,照射在他冰冷的银鳞上,映出一副漠然的脸庞。遒劲的双爪,按住一支巨剑的剑柄,将它深深插进岩层中,以压制那狂躁的剑头。龙嘴状的剑头,暴怒地咆哮着,传承着其主浓烈的杀戮意志。

云间,黑色、燃烧着的巨爪若隐若现。天边,传来巨足践踏大地时的轰隆巨声。耳畔,无数的生灵在烈火中哀嚎,其中的绝大多数已经化为灰烬。曾经充满生机的世界,在巨怪的践踏下,已经沦为地狱。

不,还没到时候。在踏上我的旅途前,我还要向她,告别。

剑头的咆哮猛地减弱,银龙单爪执剑,一只爪从空间环中取出一张白色的卡片。他取了好几次才拿出来,因为那张卡片,只有他的指甲盖那么大。

今天是花朝节,也是她离我而去的第三万六千五百天。

我至今仍然记得,她美丽的名字。

灵。

身畔的惨叫和噼啪的火声逐渐隐去。银龙的思绪回到90年前的那天,幼年时的他,在那具盛满落英的棺椁前,拥抱着碑石哭泣。

他从早上,一直哭到了下午。最后竟直接休克了。等他醒来时,已是深夜。他睁着哭肿的双眸,呆呆地看着身前的小木屋,熟悉又陌生。

凝视着屋檐下的星星装饰,他十年来,第一次鼓足勇气,踏进了那座木屋。

随着门“吱呀”地一声轻响,门外皎洁的月光照进了女孩的故居。随后,魔能灯亮起,照出满屋的飞扬尘土和密布蛛网。把这里当作新家的老鼠、猫和狗,吓得四散飞逃。

原来,我制作后送给她的东西,她都认认真真地去用了,用在了生活的每一处角落。这台魔能灯、那台魔能灶,还有床上那只,曾经会说“嗷呜~灵儿晚安啦~”的银色幼龙玩偶。

木屋除四面墙外,没有更多的隔间。灵儿是花陵的少主,明明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但还是陪着他,一起住在这里。伍德问她,这样是不是委屈了自己,灵儿忙摇头回答:“没有,才没有!本小姐......唔,不想住太大的房子,因为......会孤单,会害怕。”

房间里也没有太多的陈设。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书架。灵儿没有多少爱好,只是很喜欢一个人,坐在木屋的台阶前,静静地看书。她明明懂很多东西,却每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问伍德一遍,这让他十分困惑。

尘封的房间里,实在看不出什么奇特的东西。银龙仔细搜寻,他发现,书桌前的小抽屉,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干净整洁。他知道,那是灵的静止魔法,能使物体不受时间影响,始终保持原有的形态和性质。这种魔法她一生只能释放三次。有一次用在这里,那里面装的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他缓缓地拉开抽屉。

一张白纸、一块白色的卡片,还有一份地图。白色的卡片伍德见过,那是他拿着笔,灵儿用手握着他的小爪子,共同完成的一幅画,画旁边还有配字。

白纸上则布满枫叶色的笔迹,伍德从没见过。可能是灵儿留给他的——嘱托吗?

 

德,当你看到这段文字时,灵儿可能已经变成一颗星星,飞到天上,静静地看着你生活了。

不要难过,不要后悔,不要自责。这与你无关,是灵儿自己的选择。

你为了守护我,参加了对抗入侵外敌的战争。你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用一场战争解决今后的所有战争,用一次杀戮换回千百年的太平,为我带来幸福和平的生活,所以,你就把我,抛在了这里,把我置于你所面临的生死之外。

但你可能不知道吧。我接近你,关心你,取得你的信任,其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彻底杀了你。

我不是什么花陵少主,我是神明们派来,代号SP172的杀手。我的任务就是——消灭这个世界的病毒——你。神明说,你是这个系统中唯一一个不稳定、不确定的因素,会破坏他们设置好的精准轮回,将这个世界推向毁灭和终末。

在刚见到你时,我就有上万种方式直接杀死你。我是神明的傀儡,但遗憾的是,我是个有感情的傀儡,不然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了。我决定先留着你,看看你究竟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一开始我就发现,你只是个牙还没长全的龙崽子罢了。面对陌生龙连头都不敢抬起,听见炮仗的声音就会吓到团成球,做过最糟的事情是偷看母龙洗澡。你真的,完美刷新了我对龙族认知的下限。神告诉我,不可轻敌,龙是大地的精灵、天空的骄子,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种族。可是,为什么其中出了你这么一朵奇葩呢?有这么好的种族天赋,近战格斗术却一窍不通,来只狼狗都能把你咬死;念咒语的时候还经常咬到舌头,开个传送门能把自己传到悬崖边,飞行降落的时候会摔个龙啃泥......

其实有几百次,你差点就死了。你以为是你运气好逃过很多劫吗?那都是我救了你的命啊!可笑,作为杀手的目标,居然需要杀手来保护你,好让你是死在我的手下,而不是死于其他什么因素。我真是为你操碎了心啊。

但渐渐地,我见证了你的成长。和你相处一段时间后,我发现,你每次面对我的时候,都会竭力展现出自己最好、最强大的一面。当我向你提问心中早有答案的问题时,你总会用一种很博学的姿态向我解释问题,虽然挺自以为是的,但居然能让我以一种全新的角度看待问题;当体型是你两倍多的黑龙朝我扑来的时候,你展开双翼挡在我的身前,纵使被撞得眼冒金星,却十分冷静地抓住弱点,一击制敌,然后嘴角流着血,龇着一口残缺不全的龙牙朝我微笑,爪子对着我比出一个“ok”的姿势。在你的认知中,你这么做的时候,灵儿一定会觉得面前这只小龙很英雄吧,确实,有的时候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但更多的时候,是想嘲笑、想咒骂你的不自量力。

灵儿可能外表看起来很“野”,但其实内里是个非常细腻的人呢。我知道,德,你一直喜欢我,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你太幼稚了,一有什么内心活动,立刻就表现在脸上。我抱着其他小雄龙的时候,你会气鼓鼓地吃醋;我没在看着你的时候,你会直勾勾地,一直看着我,但只要我的眼光稍有转移,你就会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眼光跳开;我知道,你明明知道那些花叫什么,你明明不想赖床,每次起得都比我早,但你还是去问我了,但你还是任凭我把你从床上揪起来了。你这么做,只是想灵儿和你多说说话、互互动吧?灵儿早看破了,只是不愿说破,因为就连灵儿自己也觉得,凡人们名为“爱情”的东西,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存在的必要吧。你将星空送给我时,我千万年来未曾动过的心,确实搏动了那么一下。

还是告诉你罢,灵儿其实还有一个名字——花神。

我们神明住在高高的天空上,每一颗星星都是我们的家。我是个恋家的神啊,所以才这么喜欢星星,多么希望有一天能够回去。千万年来,我都不曾想过,会有凡人那么在意我们的家;也不曾想过,会有凡人为了宗教以外的理由,舍弃生命保护神明。他们只在意赐福罢了,他们头破血流只为扩大自己宗教的势力范围罢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仰望星空是因为兴趣和天性,你舍弃生命保护灵儿,是出于无私的爱。那天在风中律动时,我在你碧蓝的双眸中看到了我的归宿——我原来的家,还有我现在的家。我原来的家是星星,我现在的家,是你啊。

那时我就决定了,再也不回天上,就留在凡间,陪着我最忠实的信徒直到天荒地老。我再也不想在你背后捅刀了,花神是不会杀朝花的信徒的。

可时运偏偏那么不济。在你参战的前一夜,神明向我发布了最后通牒。如果今晚过后我再不完成任务,他们就剥夺我的神格,换句话说,就是要我的命。我是神明,但私心还没有消损殆尽。我第一次真正地慌了。灵儿既不想失去你,也不想失去自己。这是两难的决策,灵儿不愿做决定。所以,我把选择的权利,留给了你。

灵儿是神,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但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你的选择。还记得我用蔷薇做出的预言吗?第一个结局,一龙孤独而死,第二个结局,被最亲爱的人背刺而死。那天晚上,我想过挽留你,甚至打算花言巧语地骗你,假装说服你和我一起来到一个战火不能波及到的地方隐居起来,再也不问世事。实际上,如果你真的答应了,那么我会在你睡着的时候,用最快的速度杀死你,让你死在最幸福的时候。那样,你不觉得痛苦,我的良心也过得去。

可是,那天晚上你说了什么?

“守护灵儿是德义不容辞的责任,这是德和灵儿拉勾勾做出的约定!瓦绝不会临阵脱逃!”

我想用计划好的说辞骗你,可是,却怎么都开不了口。看你这么决绝、无情,我的千言万语也只能化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陪伴在灵儿的身边吗?”

“德很想这样呜。可是如果不阻止他们的侵略,我们就无处可去了。”

我强烈地掩饰着自己的失望,最后只吐出四个字:

“保重,再见。”

什么叫“无处可去”?如果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哪里有容不得我们的地方?伍德你这个懦夫!只是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罢了!让你“放下过去的执念”,不要再对世界的真相抱有好奇心,让你“守护现世的花朵”,不要离开灵儿的身边,你全部选错了,那么灵的结局就很明显了,而你,也必须接受第一个结局。其实,就算你真的答应了留在我的身边,灵儿可能还是下不去手吧,那么你的结局,将是第一和第二中的一个。

不过,现在我可以确定了,我绝对不会杀你。我会在因魔力耗尽而消散前,和你从容地告别。

你问我为什么不想杀你?

因为你简直太傻啦,傻到我都不想让你受到世界的伤害,好让你能够一直这样傻下去。你总是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灵儿心里清楚,你比谁都在乎他们,在乎所有生命,想要让所有人都活下去,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于是,你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向神明打出了反抗的大旗。一直以来,你都在寻找与真正的神明沟通的方式,其实,你根本不想与他们谈判,你想把他们全部干掉,让这个世界的原生物种脱离神的控制,将这个世界的权柄交还给生物自己,使他们能够以自由的意志生活。

大蠢龙!大蠢龙!大蠢龙!

你究竟知不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你为世人考虑那么多,那么当大家都取得幸福的时候,谁来可怜和神明鏖战的你呢?你把自己的命都豁出去了,可又有谁知道有人为他们的幸福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呢?

听灵儿一句劝,收爪吧。不要再为灵儿向神明复仇了,我留下的地图上标记出了几个处于神明监视范围外的点,你选个地方隐居吧。你不是最喜欢什么“科学”吗?天天捣鼓这捣鼓那的,在那些地方,你能放心大胆地做这些事情,灵儿再也没有力气来管你了。哪怕你真的成为世界的病毒,并将她毁灭,我也就认了吧。

当月亮向着大地冲过来时,山谷中的小栀子花,还是会铭记他曾为她带来的,潮起潮落,风调雨顺。

我嘛,则是打算在消散前,用我仅剩的一天生命做一件真正有价值的事情。是的,也许你又遇到过我一次。我要去战场上找你,看看你真正战斗起来的样子,那种为我而战的姿态。如果有必要,我还会出手再救你几条命,也说不定。嘻嘻。

你不是经常说灵儿是疯丫头吗?这里还请你不要以一百步笑五十步了呢。

我不疯,谁和你做朋友呢?

让我们最后再疯一次吧。

                                  ——灵,于战争前夕

哦,对了,明天是花朝节,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根本没想过要真的杀他,只是傲娇地不肯承认自己也喜欢龙罢了。

她曾满怀期待地把自己的命运交给龙来决断,龙却辜负了她,让她在战火中独自陨落,化为遍地的落英。

花神死了,腐烂了。

但她却化作了春泥。

关于她的美好记忆,一直滋养着、鼓舞着龙,让他始终保持一颗善良正直的心,不惧艰险、奋勇前行。

他再也不颓废了,因为他知道,天上有颗星,地上有株花,一直在冥冥中注视着自己。

终于,经过百年的历练,他在今天发现了世界的真相,也具备了同神一战的能力。

矢矫的银龙屹立于火海之巅,万死不倒。

 

世界的终末已经降临,毁灭已不可逆止。

破坏万物的乃是世界的病毒——科罗马蒂·伍德。

他与我同名,与我同姓,与我同生,也即将与我同灭。

他是另外一条平行世界线的产物。与我不同的是,他没有遇到灵儿,受伤时没有灵儿的包扎和陪伴,只能自己含着眼泪默默地舔着伤口;误入歧途时没有灵儿的指引,所以越陷越深。

他最终杀死了那个世界所有的神明,然后堕落、魔化,成为了最大的邪神。

现在,这个世界的神明把他借用过来。

神爱世人,所以神要杀尽世人。

只有将邪神彻底抹杀,破碎的世界才有重塑、重启的可能。

希望下一个世界线中,有一只名叫伍德的小银龙,能够遇到命中注定的灵儿。他将比我厉害得多、体贴得多,不会再让灵儿操心,不会再让灵儿受伤,不会再让灵儿难过,不会再把灵儿抛弃。他会找到一种骗过神明的方法,和她手牵着爪进入梦中的“桃花源”,过上幸福的田园生活,每天快快乐乐地,直到天荒地老。

一定会有这样的美满结局,一定会的。

而我,将化作春泥,为这种可能性之花提供养料。

其实我们都是朝圣者,朝拜的对象,也都是我们自己啊。生命之花绚烂开放,生生不息,靠的是生命本身的努力,而不是靠什么神仙和帝王。

我们,都是自己的朝花者。

灵儿,我终于明白了。其实你未曾离开,只是以另一种形式陪伴在我身边,“化作春泥,更护花”。

可遗憾的是,我马上也将不复存在了。

所以,德要向你告别了。

保重。我们下一个世界,再见。

 

银龙毅然将白色的小卡片抛下山崖。拔出插于地中的巨剑,巨剑的剑头如龙般咆哮着。他展开并扇动山峦般的巨翼,顶着高温和飓风向命运冲去。他的身后,水晶山如积木般崩塌,滑入冒着蒸汽的海水中。

“大陆板块整体受损率,99%。宏观有机体剩余数目,1。”

他孤身一龙,爪执巨剑,承载着整个世界的嘱托、希望和骨气,向云中的巨大黑影劈砍而去。

宛如一只蝶,烈焰中仍执着地扑向燃烧的花朵,欲用翅膀将火扑灭。

龙的身后,竟洒下几滴晶莹的水珠,在高温中很快蒸腾成水汽。

还有一张白色的卡片。由于魔法的加护,它没有燃烧,所以仍然可以看到它的内容。

上面是一张画和一句配文。身着枫叶色汉服、梳着格格发髻的姑娘,正俯下身来,温柔地抚摸着小龙头顶的柔软鬃毛。姑娘盈盈地笑着,小龙翻着白眼,满脸黑线,爪子不安分地在地上扒拉。

旁边,清秀的笔迹写着:“花陵少主灵,将永远侍奉超级无敌[可爱](被爪印划掉)的巨龙领主伍大人,直到天荒地老!”

下面是一个签名,签名上按着一个梅花状的爪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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