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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与黑沙,各半对分

金环 by 布雷伏莱尔

2020-11-30 23:01

黯逐的身后突兀地拔起一棵光树。他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它奇特的构形。

黯逐的光树根部黯淡灰枯,直到他诞生起才亮起了白光,到了树的中部,树枝开始渐渐变得血迹斑驳,所有的树枝都是。有的树枝变得越来越昏暗,姿态亦愈发扭曲变形,呈现出浓淤的腥红;有的树枝在末端忽然变得洁白,色泽明丽如玉。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绝大部分龙的光树都是半边洁白,半边殷红的,即善恶俱存。而你我的光树似乎走了两个极端,如呈互补之势。你的恶,是必然因素……从你诞生起,就注定要经历。你我的光树中,彼此都是必然因素,我们终会相遇,终会有所牵及。你有一个黯淡的过去,恶的根基潜伏着恶的滋养,造就恶的未来,虽有早有迟,终会降临。而树的末梢,则是结局,有以恶为终,有以善为止,往昔的罪恶无法避免,接受与忏审才能濯去血污。”

“可是我……”黯逐回忆起了那些美好的时光,也回忆起了那段黑暗的过去。

他曾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直到衡魂仪对准他,白沙漫流,黑沙残存无几时,他开始动摇;直到他看到自己的光树时,他开始思悟。

 

黯逐将爪伸向光树的根基,那个他诞生的时刻。

 

三千多年前,黑暗降临的那一夜。他看见了自己的父母,以及自己与妹妹。那时他们还在各自的龙蛋中,静静地蜷缩着;三月还在山峦之后,尚未升起。一切是这么地安详,除了父母偶尔会有几句小小的摩擦。

直到三月的眷顾降注到他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种力量从遥远的界域注入他的灵魂,那远古的夜翼之灵,唤醒着他封印已久的能力。三月将他的心潭打开,将他与未来之视连接。再加上北域寒原的神秘冰雪之灵们念力的龙脉,他将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龙。他感到他的世界在呼唤着自己。

黯逐看到了自己破壳而出,那颗小小的脑袋里已盘算着世界的未来。

 

黯逐收回了爪,他再次回到时间的尽头。

“这是我诞生的时候,在那时,梦的种子已经在我的骨髓中扎根。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从父亲的心中读到,我是有多么地危险,我又是处于多么大的危险之中。我已经识得了龙心是多么的黑暗,充满了贪婪与仇恨。

冰与夜,两个已为敌对的国度,都想要将爪子伸向我和妹妹,因为我们身上流淌着念力的血,即便我们不是念力龙,我们的后代也可能会出现念力龙,更何况我本身就是。如果父亲知道我是念力龙,他一定会背叛母亲,将我与妹妹带到那个苍凉冰冷的国度。我知道父亲也拥有着念力这种力量,我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我学会了欺骗与隐瞒,我通过隐藏自己的行为来保护自己。我用卷轴掩饰我的念力。”

“我的童年一直处于母亲温暖的爱,与父亲冰冷的怨之中。当时,我把我的爱倾注于母亲与妹妹身上,但我知道,我还有一位灵魂伴侣,你。”黯逐接着说道,眼中充盈着岁月的黯淡,“然后我遇见了你。”

黯逐直接将爪子抚在最下层的一簇树枝上,那个爱情萌生的地方。

 

他与清瞳“偶然”相遇的那个上午,他和她开的玩笑。

他在美术课上为清瞳画的一幅肖像,他竟对着自己画的一幅画痴迷了许久。

他与清瞳听着历史卷轴向他们诵读自己的内容。

他与清瞳相依而坐,共赏明月的那个夜晚。

他不愿松爪,他希望这些美好的回忆永驻。但他无力挽留。

 

他怅然地松开了爪,他感觉自己的心中缺失了什么。

他看着自己前爪刚刚触及的地方,那里已经齐胸高了,而向上仅差一丝一毫,光树的树枝开始变得扭曲狞恶,腥红的色泽开始渗入如玉的髓质。

他不敢继续前进了。

清瞳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轻声说道:

“我知道这难以面对,但你不应该逃避它。”

“一切于此改变,”黯逐欲言欲止地说道,“我是因为……杀死了我的父亲而变坏的吗?或者……不对,那时因为我想夺得王权而变坏的?还是……还是从我开始为女王创造战争的杀戮武器时……”

“不,一切于你诞生起就已改变。你知道么,就算是最下层纯白的根枝,它们的内部也贯伸着红色的经络。是你的能力,你的过龙的天资使你的命运如此。”

“看来不论我如何谨慎小心,还是无法阻止念力夺走我的灵魂。”黯逐感觉自己堕入了一个黑暗的念头。

“黯逐,看着我的脸。”

黯逐按着她的话做了。他看到的是清瞳的面孔——当然是她的,写满憔悴而融入了一丝柔韵与温情。

“不是念力是龙丧失灵魂,而是他的行为。念力是一柄利刃,有的龙用它来伤害他龙,有的龙用它来保护自己,有的龙则用它来保护自己所爱的龙。但他倘若把刀刃磨得过于锋利,就会把爱与恨劈开,从而走向极端。我知道一条龙,他使用念力绝对不是为了使自己有多么多的财宝,也不是用它来屠戮为乐,他使用它只是想保护自己与自己所爱的龙,保护自己的族群,振兴自己的国家。”清瞳说罢,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恨冰翼龙吗?”

“恨。”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夜翼龙的威胁,他们会伤害我的夜之翼们。”

“还有?”

“因为有条冰翼龙想要夺走我的亲生妹妹与母亲!”黯逐吼道,“他……罪有应得。”

“你所恨的龙,他们都畏惧你。他们畏惧你伤害他们所爱的龙——或许是她征战中的丈夫,或许是他的女儿和妻子,抑或是他与她的女王。”

黯逐伸出一只爪,指着清瞳,但他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时,他又把爪收了回来,眼睛呆望着自己虚屈着的爪指。

清瞳摇摇头,她用尾巴“啪嗒”地轻拍了一下“地面”,却使得所触之处如水潭般兴起迭迭波澜,空明的涟漪竟将四周的黑暗震得粉碎。

黯逐惊恐地发现自己随着黑暗的褪去也逐渐地消失。

“清瞳,我不是想……”

 

黯逐发现自己伏在案前,自己全身都是燥热的感觉。他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却发现是一双冰冷、垩白的冰翼龙爪。他的面前是女王的信——钻石女王的信——这封雕琢在金属板上的信他已经看过一次了:

 

亲爱的寒极,

我们想让你回家。

你现在肯定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你肯定已经对那些用心险恶的夜翼龙心怀怨恨了,它们是你痛苦的根源。你应该明白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把你拐走。但现在你看清了她的用心,对吧?你开始明白妈妈的话一直是对的了吧。

所以我给你一次机会,让一切恢复如初。

回家吧。

我们会与夜翼龙停战。战争会结束的。你可以重回我的宫殿,重回你的部族,一切都将得到宽恕。

但我们只有一个条件,一个简单,微不足道,将拯救无数生灵——还会让你重获新生的请求。

那就是:杀死你的小龙。

杀了他们,带回证据,然后你就能回家了。

无足轻重的代价,换你的王子生活,是不是很划算?

我爱你,寒极。虽然你做的那些可怜的决定和错误确实不招龙爱。

希望不久就能看到你,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归属。

钻石女王

 

黯逐忽悟到,自己是寒极王子,歼敌的丈夫,黯逐和雪苍的父亲。他无法控制这个冰冷的躯体,但能真切地感到他周围的声音、颜色、气味。

寒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呼出的寒息在案前结成霜花。

他的脑海中掠过千思万绪,却终止于一处尚未冰封的地方。

他必须杀死黯逐,哪怕是动用念力。但是,黯逐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无法下爪。即使是一条冰翼龙,哪怕他当不了一位好王子,他也不能当一位残杀自己孩子的父亲。

对不起,孩子,我只能远离你,希望你和妈妈能够过上正常的生活。忘了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吧,我和妹妹要回去了,希望这能够满足女王对夜翼龙读心术与预视能力的欲望,来换取两族之间的和平。这也许是对你我最好的方法吧。

在某个瞬间,他又迁折到了另一个时空节点。

 

“跪下。”

寒极感到自己的四肢被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驱使,他重重地扑跪在地上。

-反抗,用念力反抗他!

“承认我是创世以来最强大的念力龙。”

寒极的嘴唇、声带、舌头,每一条组织发声的肌肉与神经都不由自主地运动起来,吐出与他这个可悲躯壳中禁锢的灵魂完全相反的声音。

-你还在等什么?他都已经蹬鼻子上脸了!

“你是创世以来最强大的念力龙。”

“告诉他们没有龙会凌驾于我的力量之上。”

他不可能依靠肉体去反抗他面前这个已经失去理智的儿子,他现在就像个提线木偶,呆滞地执行着黯逐的每一条命令。

虽然,他依旧可以反抗,用源自自己灵魂的力量——念力。

“没有龙会凌驾于你的力量之上。”

“现在说,你希望自己本来会成为一个更好的父亲。”

“呵呵,我本来应该成为一个更好的父亲的。我早应该在你刚孵化出来的时候就把你勒死。”

他的肉体已与自己分裂,而他的灵魂也仿若拆离成了两部分:作为一条龙求生的本能欲望、与残存的最后一丝脆弱的良知。他在反抗着自己的肉体,也在反抗着自己的灵魂。

-杀了他,你就狠不下心来么。

但是,他是我的儿子。

“割掉你自己的舌头。”

寒极感觉自己的爪子不再受自己控制,他的全身都陷入了泥泞黑暗的深渊一般,力量再也无法传达到躯体的每个角落。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望着自己的舌头怪诞地伸出,伸得舌根快要脱离自己的咽部一样长,自己的利爪在黯淡的月光下折射出渗龙的寒晕,仿佛一把即将挥下的匕首。

寒刃落下,溢迸出圣蓝的血液。

他无法发出任何呻吟,一是他的蓝血喷灌入了喉管,哽住了声道;二是他的身体被念力操纵着,不听使唤。而这撕裂神经的痛,却不止地涌上来,抨击着他的灵魂。

“现在,抬起你的爪子,切开你的肚皮,让我们来看看你的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将你的生命都倒在这舞台上。”

这一刻是如此地漫长。他看见了,永恒的流沙在他的爪尖流逝,散作寰宇中的烟尘,他的灵魂支离破碎,见证着自己肉体机械性的运动,它乐意效劳着另一个利用更高维度压制性力量支配着他的灵魂,屠杀着自己。

被麻木取代的疼觉把他与这个残缺、血肉模糊之躯的最后一丝联系剥离。

黑暗吞噬了寒极的视野,他作为一条冰翼龙,却感觉周围的一切无比地寒冷。

终末归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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