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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的果实,终末将至

金环 by 布雷伏莱尔

2020-11-30 22:55

生于尘卷,死于尘卷。

他咽下了那枚时间的树梢上由自己孕育的罪恶之果。

无限条未来可能的世界线在坍缩,似万条细流汇聚成一束,通向那虚无的终结。黯逐的心中预视到的,便是那来临的结局,那个世界将不再有他,那个世界将不再属于他。

一个心跳间,他感到自己变得渺小,袤宙的无垠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曾拥有的星云的力量在从爪尖流逝,让他变得无力。他在离自己越来越远,而远去的距离不再是像那将他与清瞳相隔的时间与空间,而是另一个维度层面上的距离。

可能性。

似乎几秒钟过去了,似乎几个世纪过去了,黯逐感到自己的生命篇章即将画上真正的句号。他意识到,这是真正的死亡——让龙遗忘你。

他忽然发现自己可预知的未来走到了边缘,而越过边缘的另一头则是空无。他再也看不到某条沙翼龙接下来会干些什么,他甚至连自己的未来都一无所知。

他知道了,他将在未来前进的征途上被彻彻底底地抹除。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存在于过去,而不属于未来,而现在,终末将至。

这个世界没有他也会继续存在,时间的车轮也会毫不停息地碾过埃尘,车辙中的泥影即是自己。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感到害怕,为什么这些本该臣服的介民会以如此残忍的手段谋害他。

三月啊,你赐予我的力量,却也决定了我的归葬。

他的躯体不再是他的了,他的灵魂在崩碎成灰,而另一个原本不存在的、从虚无中诞构出来的灵魂强夺了他的身子。

完美的取代,不是么?没有龙落泪,没有龙痛苦,却有一条龙将永恒地死亡。

龙心黯泽,到达谁善谁恶?“正义”的光辉有时过于耀眼,却蒙蔽了龙们的双眼,掩饰了善良背后的险恶。他的心在哭泣,他的肉体也在哭泣,但前者是来自一条经历了两千年岁月折磨后的龙的叹惜,后者是来自一条空架的刚诞生不过几秒钟的雏龙的本能反应。

纤瘦渺小的身躯无法容纳那庞大的灵魂,他的意识开始干涸,开始消散,散失到整个宇宙的各个角落。他隐约听到他面前的几条龙在说着什么,他们的语言开始变得愈发难以理解,他看到他们变得越来越高大,天空离他越来越遥远。

在某一个瞬间,他竟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黑暗,死寂,在时间静滞的虚空中沉浮。

那个黯逐已经不复存在了,终末归临。

 

时间的尽头,那条龙,驻守在时间的尽头。

时间的尽头没有未来,像他一样——一条失去了未来的龙。这里一切都凝固了,每一条世界线的光芒都于此黯然熄灭,归于平寂。

 

黯逐发现自己的身体消失了:他没有任何感觉,不再有大地的引力束缚着他的双翼,没有花香充盈着他的鼻腔。他依旧看不见四周是什么,他想伸爪去触摸自己,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爪子。

但他似乎看到了光——不,他并没有睁开双眼,他甚至没有了双眼。这种熟悉的感觉……对,是预视,他预视未来时,就有这种感觉。

不过,他不是已经没有未来了吗?

这是我的意识。

黯逐顿悟道。不存在于任何时间与空间,就像念力一样。

“不,这是我的意识。”

黯逐“听到”了某条龙在对他说话,事实上,那条龙的话就像在他使用读心术“听”他龙心中的心声时的感觉一样,是直接在他的脑海中映射出来的。

一条雌龙从白光中逐渐成型,向他走来。

是她?

 

她。

为什么?是梦吗?何时?何处?

清瞳笑了笑,她向他伸出爪。黯逐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回来了,而且是年少时的自己,那个和她共处的自己。

“你没有遗忘我,我也不会遗忘你。”清瞳说道,“这不是梦,也不是现实。我们在时间的尽头。我们无处不在。”

黯逐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的话是在回答他心中的四个问题。

但他还需要一个真正的答案,一个他迫切想知道的答案,一个他不敢求索的答案。

“清瞳,你还会原谅我吗?”

她没有说话,而是拥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第一次,黯逐倚靠在一条雌龙的肩膀上哭泣了起来。他知道这个世界是多么的谬误,将他的善意与远见一次次地踏灭。他是多么的孤独,有再强大的力量有什么用?倘若无龙理解他真正的雄心壮志,无龙欣赏他的所作所为,他仍是条失败的龙。对,他也许可以用念力使龙依附于他、尊敬他、崇拜他、畏惧他,却永远也不能用念力使一条龙真心地爱他。

在清瞳面前,他感觉自己是错的。

他恨冰翼龙,恨那些背叛他的龙,恨这个世界。他恨自己。

但是恨,何尝不是为了守护自己的爱?

呵,在虚无中,恨与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爱他的龙也会朝他的背后捅一刀子,那条龙……不对,她一定是被那个“小法顿”施了咒,母亲一定是爱我的,她……她不可能……

“黯逐,停下。”清瞳的鼻吻抚着他的耳际,说道,“不要再惦记着过去了,你的母亲是爱你的,望月也是,但你必须接受现实,那些龙都已经是逝者了。”

“我们在哪儿?我……”黯逐想使用念力查明自己所处的位置,管他在宇宙的哪个旮旯里,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能力都已经消失了,包括自己的读心术和预视。

“别急,你现在是在我的意识中,可不是能为所欲为的。静下心来,做个观察者,不要妄想干涉任何事物,好吗?我想告诉你一些东西。”

清瞳松开了他,后退几步,闭上双眼,凝神冥想。猛然间,她展开双翼,一簇光似星云般地从她身后喷迸而出,向“地上”和“地下”(以她所处的平面来看)交织延展,从某种角度来看,更像是生长。一棵光树俨然成形。

不一会儿,所有上行光路都走到了它们的树梢与末枝,下行光路也扎根到了尽头。

清瞳睁开了双眼,她的蓝眸贯通着邃宇。

这就是时间线,所有可能性的径图,清瞳眼中的世界。

黯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所有的细节与联系,就像在欣赏一部杰然超俗的艺术巨作,要知道这里面包含了多少龙的故事?有他的,也有她的。

黯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宁静耐心地观赏一样东西了,他曾每时每刻地筹划构想着他心中那个最美好的世界的蓝图,也无时无刻不谨慎提防着那些想威胁他与他所爱之龙的不轨之徒。力量越大,他的双翼就愈发地沉重。现在他沦为了一条凡俗之龙,却给他带来了莫大的解脱。

他甚至有点想笑自己,那明明拥有念力而日思夜想地希望成为一条俗龙的龙不正是法顿吗?哦,还有那个“小法顿”,黯逐差点都忘了他。而现在自己却都甘于平凡了,这是可悲,还是可喜呢?

清瞳迈着优雅恬美的步伐向他走来,注视着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她是想要一个评价吗?

“嗯……很令我感到震撼,如果我有念力的话,我还能……不过这将不再成为可能,对吗?”黯逐自知如此,叹道,“我知道,我是真正意义上地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幻象,你脑海中的幻象。清瞳,我想知道,你还活着吗?如果你还活着,我哪怕是在你的梦里,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我爱你,清瞳。就算是世界与我为敌,我也是忠挚不移地爱着你的啊!”

黯逐知道清瞳早就已经告诉了他,这个界域并非梦境,而是真正的虚无——他在三千年静滞的梦中知道的一个地方,所有龙死后终会到达的一个地方。

“黯逐,我的肉体已经化作白骨,但我的意识还活着;你的肉体或许还存活了一段时间,但终究会被岁月侵蚀,唯有你的意识可以永存。”清瞳指着光树的一条枝干说道,“这就是你的一生,末梢象征着万物的终结。你的来生是一条雨夜龙,和母亲与你的同伴们过着安逸而幸福的生活,你想听听更多关于你来生的故事吗?”

“够了!”黯逐愤懑地嘶吼道,但语气很快转向悲哀,“他根本不是我……他们把真正的我遗忘了,我……连一片烟云都算不上。”

“不,你是条很具有创造力的龙,你的念力造物给后世带来了及其深远的影响。”清瞳平静地说道,“有很多条龙还记得你。尤其是其中一条龙。”

“是你吗?”黯逐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我当然记得你,纵使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尝试忘却那段黑暗的历史。有趣的是,我在我的光树的所有枝干上都能看到你的存在,我哪里能忘得了你。黯逐,我们算得上是真正的灵魂伴侣了。但是,那条‘尤其’的龙并不是我。”

“你先和我讲讲这棵光树吧,我愿意听你讲我的故事,也愿意听你讲你的故事,至于那条龙是谁,晚些告诉我也无妨。毕竟这里是时间的尽头,是永恒,对吗?”黯逐叹息道。

“对,你说的很正确,你应该从前就对这里稍有了解。那么我就开始吧。”

黯逐像条小龙听着导师传授知识一样,端坐在无形的地面上,他将一切抛诸脑后,只专注于当前的一切,即使这有违他以往的作风。但他知道,没有了力量,他就应该顺从。

也许……这才是清瞳想看到的那个黯逐?

“这棵光树并非万物的时间线,而是相对于我而言的时间线,事实上,所有的龙都有一棵像这样的光树,只不过鲜有龙察觉罢了。我就拿我的光树作为例子说明吧。树的主干是我诞生的那一刻,上方是未来的时间线,下方是过去的时间线,但这里的未来与过去只是相对于我的意识产生的那一刻而言的,我喜欢把它们称为树冠和树根。

凡是与我有联系的,影响我的或我影响的时间线都会呈现在光树上。有些事物在光树的每一个分支上都存在,这就是必然因素;而大部分事物都只是部分存在于光树上的,我们的行为是可以决定它出现与否的,这种事物是偶然因素;而一些事物也许会出现在其他龙的光树上,但不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我的光树上,这些就是伪因素。树冠部分即我诞生之后,我可以对未来的影响——甚至可以延续到我的肉体死亡后;树根部分则是过去那些对我诞生可能的影响因素。不同的影响可能会创生出不同的时间线,例如,我可以是因为父母一时喝高了而产生的,也可以是因为父亲与母亲在琉璃庆典上的邂逅而产生的;我可以因为打了一个喷嚏而错过了一次晚宴,也可以因为吃了个馅饼而遇见了你。”

“那么这些都是你能预视到的吗?你眼中的世界?”

“不,光树和预视是有区别的。比如,预视不能看到过去的事件。预视的预知能力也是有限的,当夜翼龙的意识与肉体分离时,他的预视也就终结了,所以预视只能预见到自己死前的一刻,其后则是虚无的黑暗。”

这也许能解释黯逐在自己的终末之际无法预视自己未来的问题。

在光树圣洁的白芒中,黯逐沉思了许久,他看着风姿翩翩的清瞳,她的龙鳞在轮廓处镀上了一层银辉,从角到尾都呈现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眼中却锁满了坚定与洞悉之神。是的,她依旧是那么美。没有了读心术,黯逐很难猜出她心中在想着什么,但这也给了她一种距离美,在未知中的期待赋予了她朦胧之美。美得就像三月一样。

也许是他的错觉,他感觉亭立在自己面前的是位神明。

“是你么,三月。”

 

三月赋予他力量。他曾傲气雄心地扬首道,这是他的三月。他曾把自己当作神明,三月之子。如果面前的这个“清瞳”就是三月,他不敢想象。

 

“你应该清楚,三月只不过是庇利亚所在行星的三颗卫星吧?我不是三月。当然,三月让你与我都与众不同,三月的运行变化让这个世界拥有了无数的可能性,而我只是三月的见证者,也许我现在就是在给三月代言吧。”清瞳的表情沉稳不扰,陈述道。

“真正的清瞳会有一脸忧虑的表情,她总是多情善感,关心着世界的一切。她总是会往事情最糟糕的一面去想,她会时刻警醒黯逐,有时会因为过分地担心怀疑而错怪了好龙。”黯逐翘起眉头说,“我知道她是怎样的一条龙。虽然你有着和她一样的面貌与声音,但你不是她……因为我曾尝试着创造出一个清瞳,我能感受得到每一个赝品与真正的清瞳的差别。”

“哦?我所知道的那个黯逐是条自大、轻狂、孤傲、浮躁、自执己见、虚伪、充满占有欲的龙,而不是面前这条耐心、有礼、谦敬的龙。龙会变,黯逐,有时候,你自己都不知道变在何处。”清瞳用一只翼尖托着黯逐的下巴说道,“是时候让你看见你真正的自己了。”

 

真相,往往是在尾声后揭起。

龙生如书,篇章在经历中书写,而书中的龙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在书中。他们往往是在笔墨收束之时退下舞台,返瞻往昔时才发现自己当时是多么的糊涂。

然而扉页已合,他再也改变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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