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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金环 by 布雷伏莱尔

2020-11-30 21:27

沙漠荆棘.jpeg


梦。

前日,军伍陷入埋伏,大受挫伤。溃退百里,在茫茫沙海中沦陷,黄沙埋骨。

前夕,暮色归迟,苍穹血霑,霜锁辽原,征军战殁百千龙。

撤军,一步步撤军,一夜大势已退,将残兵败将弃舍敌阵,亡俘无数。不过,冰翼龙他们似乎不需要俘虏作为筹码,因为筹码在他们那里会死掉,他们养不起这些温血的魂。

要么投奔烈炎的军阀,要么死在一瞬的寒噤之下。逃亡?似乎不太可能,他在这片戈壁滩毫无藏身可言,冰翼龙只是短暂地离开,若有龙来打扫战场了,他还能忍着躺在腐臭的尸山血海中假死吗?

沙漠的炽热让腐烂的气息愈加猖獗,令片岩作呕。他直起身来,在碎沙中抹去沾在爪上的蓝血,却发现沙地已全是如此泞浊,浸透了龙们的体液。

倘若他可以只身逃离,他能去哪儿?回到烈焚的铁血军阀?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震痛,一幅幅令他恐惧的画面回放在他眼前——滴血的头颅之墙,昏暗营帐后惨烈的呻吟,破碎的翼膜与残肢,那条成为他梦魇的断爪之龙……不,那里比战场上还可怕,他不能回去,他不能回去。

但他的脑中又同时冲击着那股服从每一条命令的思维,那畏惧被那个魔鬼处决的恐惧下形成的冰冷直觉,那被龙捏在爪尖的小鼠般的怯懦。

他回到了那个要塞,那个地狱。在一瞬间,他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不变的是爪下泥泞的染血淤沙。他是一条小龙,惴栗地盘行在一座无尽的高塔,回旋的岩道狭隘险彻,连接着深渊与深渊,一侧是无数颗沥血的龙的颅骸。它们皆面目全非,糜烂得难以辨认出是哪族的龙,却都惊奇地长着同一幅面孔。它们的眼珠爆出,从深陷的眼眶间投出空洞而阴森的凝视,凝视着自己。

忽然间,他爪底的步道开始不稳定起来,颤震在他的身下,让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爪在发抖还是大地在崩塌。裂缝如黑色闪电般愕然开坼在步道上,狭长的过道开始破裂、粉碎、坍塌,坠向那无尽的黑暗。他扑打着自己孱弱的翅膀,却仍在无助地坠落!

他的四周渐渐变得模糊,而耳畔响起了沉吟低语。

“你弱得就像一盘散沙,你可真是令我失望。”

“你令我失望了。”

“你令我失望了。”

……

“我很乐意处决你,把你的头颅挂在城墙上。”

“因为你的不忠。”

不忠。

随着一阵可怕的骨碎之声,他狠狠地摔在了坚硬冰冷的地上,在他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清了那些龙头的模样,全都是自己痛苦的面容。

「」

片岩猛地从床上惊醒,他的前额悬满了冰冷的汗珠。他喘着气,待狂跳的心平复下来,便直起身子蹲伏在地上。房间的门半掩着,从门隙间泄入阴浊的黑暗,窗户在寒冷的夜风中被吹得开阖不定,发出诡异的吱嘎声。

事实上,这是片岩头一次做这样的噩梦。片岩的确经历过一场类似的战役,但在那次战役中,他成功地从敌军的围剿之中逃脱,并徒翼飞回了烈焚的要塞。

而片岩叛逃之时,是他那次得罪了烈焚之后。他那天被吩咐要将一颗冻得惨白的雨翼龙头放到她那怪僻的收藏尖塔中,却因失足把它从高处摔到了塔底。那颗头颅被摔得四分五裂,已经凝固的脑髓散落一地。片岩知道,那可是烈焚花了很多金子淘来的宝贝,如果他不溜之大吉的话,过不了几天,他自己的脑袋也要成这个样子了。那一夜,他借口离开军伍,避过月光照耀的沙丘,为苟活而遁逃。

当时他还犹豫自己的行为是不是不忠,但他来到蝎巢投奔荆棘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忠诚当归何处。

不忠?他可以对烈焚不忠,但绝不会对荆棘不忠。

可现在是和平年代啊,战争早已宣告结束,他也随着荆棘搬到了沙翼族真正的皇宫居住——当然,这个熟悉的地方总能勾起他一丝幽幽的畏惧,所幸荆棘一安定下来就下令把那挂满龙颅的城墙重修一次。罪恶的鲜血是难以掩盖的,红殷的血渍已经深深渗入城墙根部的沙土,濯濡的流水仅能洗去浮淤,只有岁月的风尘才能将其淡化。不过,烈焚的那座“猎奇之塔”因为荆棘初登王位政务繁忙而没有来得及拆除,好在里面的收藏品大部分已经销毁,余下的少部分似乎还有研究价值,便暂时封存在原地。

因为那座塔,烈焚给苍生带来了无穷的恐惧;却又是因为那座塔,片岩选择了背叛烈焚,归顺于一位明君,荆棘。

太多的回忆,太多的回忆给他带来恐惧。逝者已逝,他叹了一口气,合上窗户,在双月洒入的寒光中斟了一碗“沙漠荆棘”,畅饮而眠。

「」

哐哐哐。

第二天清晨,片岩开门便见到了荆棘女王的信使班子。

“有一条天翼龙要见你,女王要你到贵宾厅和那条龙相见。”

“等等,别走,讲详细点。那条天翼龙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蓬风,看在咱俩共事这么多年的份上,别那么矜持,放开来说。”

“呵呵,女王说了,我们现在是皇家的军伍了,作风要严谨,不能像以前那一窝子土匪一样。”蓬风说道,“不过在这里女王也管不着咱俩私下的事儿,我就不装严肃了。好吧,我听守城的哨兵说,那龙叫血兰,是条雌龙,天刚蒙蒙亮时就闯到城下,执意要见你,哨兵确定她没有敌意后,便带她进了接待室。一龙上报了女王,女王同意把她先安顿在贵宾厅,然后派我来通知你。”

“血兰,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片岩挠了挠自己的鼻头,说道,“但我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亲身接触过这条龙。嗯,好,你去忙你的吧,我现在就去见她。”

……

片岩努力地在自己的脑海中回想着这个名字,一边向走廊尽头的贵宾厅小跑而去,直到他看见一条红色的雌龙的背影,他才猛然惊悟。

是她。

血兰转过头,温柔而不乏坚定的眼睛注视着他。她的脸上似乎泛起了一丝光泽,随后绽开的便是恬然的微笑。

是她,又不似她。

这双眼睛,这幅面孔,这个背影,都是她的,唯独她的左耳——却是完好无损的。血兰耳际的银耳环丁零当啷地闪着光,让他凝望了许久。

「」

片岩曾在梦中遇见过这条雌龙,那时他还在烈焚的军中服役。

梦中,这条叫作血兰的龙是天翼龙盟军的一名将领,她头颅的左侧明显少了一块——那是她左耳原本所在的地方,而现在她唯有一只右耳,上面挂着一只寒光冷溢的银耳环,似乎倾露着一段不为龙知的历史。

在一次私下的谈话中,血兰告诉片岩,她的左耳是在一场战斗中失去的,不过严格来说,应该是在那场战斗后失去的。那次惨烈的激战后,她因失血过多而昏厥在战场上,敌军在清理战场时误把她当作战死的龙,馘去了她的左耳,而她当时并没有知觉。直至夜里,她奇迹般地苏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少了什么,而少的可不只是一只耳环。

当然,她最终活着回到了部队,并处理好了这骇龙的伤口。她也因自己的独耳奇闻在军中显赫一时。

她说,独耳让别龙觉得她更具有威慑力,倒是增添了她在军中管理的影响力。

「」

但是,现在并不是在梦中,片岩活生生地见到了血兰。

也许不是梦中那位勇猛无畏的奇将,但全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龙。其实,两只耳的血兰,也和独耳的血兰一样美丽。

“是你,真的是你!”血兰的眼中闪烁着惊喜,“片岩……”

她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血兰清了清嗓子,尾巴扫开一处空位,示意让片岩挨着她坐下。

“噢,出于礼貌,陌生龙相见应该面对面就座,对吧?”片岩和善地说道,眨眼传意。

“好吧,好吧。”血兰的语气中似乎有些失望,但她的脸上仍浮溢着按耐不住的激动与期待。

“您不介意我先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叫片岩,您刚才说的那个片岩。我一直效忠于女王陛下,是名卑微的小卒,不知是哪阵风把您从大老远刮过来了呢。”

“你不是还加入过烈焚的右翼部队吗?”血兰说罢,连忙改口说,“哦,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为烈焚效力更好,要知道……呃哈哈,她蛮坏的。”

“猜对了一半,我加入的是左翼部队,”片岩毫不遮掩地吐露,“那么该轮到我来猜测您的身份啰。血兰?”

血兰点点头,尴尬地笑着。

“天翼国的第二集团军的副将?”

“哈哈哈,没有啦,”血兰咯咯笑道,“不过第二集团军副将的肚子归我管。”

“炊事部?”片岩饶有兴趣地挠了挠鼻头,说道。怪不得自己在烈焚那服役时,与天翼龙盟军会师的那次并没有见过血兰的面。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你见过面。”血兰似读懂了他的心思般说道,“你那时还是个守门的哨兵,是位英俊的放逐者小伙儿。说来话长啦,不过这些都是在我的梦里见到的啦。”

她的梦中。

片岩觉得这不仅仅是巧合,还算是三月赐予他们的缘分了。

“你是天翼龙,估计没有来过沙翼龙的国都吧——当然,我指的是荆棘继位之后。要不我带你到城里转转,互相熟悉熟悉?”片岩看着血兰那楚楚动龙的笑容,愉悦地问道“喝一碗沙漠荆棘?”血兰的话让他有几分惊讶。

他想了想,直视着血兰可爱的睛瞳,大胆地说道:

“还有烤羊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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