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创界之子的梦

“科弗尼恩？”蓝水晶龙沃克希尔踞坐在虚空之间，俯视着命运之路内的场景，此刻，那三条龙真处于第一个独立空间中，“这个独立空间也太难了点吧，那两条银龙都累成那个样子了。”

“什么？”一旁黄铜龙瞥向那两条压着涨水线奔命的银龙，“她们？也是苦了她们了……我没办法，创界的规则，不是我的规则。”

“完全没办法了？”

“嗯……不能这么说吧，我必须在知道独立空间的完全地形之后才能干预。而且……必须是没有龙在里面的时候……”

“那什么叫知道完全地形？”

“只要那个空间有龙进去，那个空间的规则我就完全了解了。”

“那他们这一路……他们全要做先锋？这也太不公平了……”

“是啊，太不公平了。他们是第一组。创界啊……创界……”科弗尼恩起身四下踱了起来，不住叹息，“创界哪里有公平的说法呢？”

沃克希尔望了一眼黄铜龙，竖瞳微微颤了颤，鼻腔里振出一股气，又将脑袋别回去，沉声缓言道：

“能干预什么？”

“只有速度。比如那个涨水的速度，就这个，没别的了。”

“亏是创界之子……”

“我又不是掌控者，我心慌得很，沃克希尔。”科弗尼恩同蓝水晶龙并排踞坐，“我们看到是真的世界吗？这个创界，给我的，我现在觉得一点也不解脱，我畏惧，深深，说不清。”

“我……没想过这些。”

沃克希尔叹出这几个字。

他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自己向来都是在为龙族“公平自由”事业出力，这种问题虚无缥缈听着都不切实际，为什么要花时间想呢？可是……看看现在，创界，蔽属魔法，它是真的是一种魔法吗？如果现实是真实的，那创界里的物体又是什么？我们到底是活在虚无中，还是虚无是我们？莫非也有这样一个生命体，在另一个“创界”中观察着我们，但爱莫能助？

这样想下去整条龙都愈发心悸，脑子也似塞了团蓬草，不知所以然。也许，这种问题普通龙根本就无法触及吧。

微闭了闭眼，蓝水晶龙驱开驳杂无序的思绪，继续观察着第一组的那几条龙。

“这种地形挺怪，这是叫天坑吧？”沃克希尔指着那两条银龙身处的“天造漏斗”道。

“对。”科弗尼恩点了下头，“德提利蒙顿南部有许多这种天坑，我去做宣传的时候见过。”

“你去过德提利蒙顿？”

“是啊，我听说德提利蒙顿比汉考舒尔开放……”黄铜龙只是笑笑，“一条龙……太无助了，我怀的什么心……”

听着科弗尼恩自嘲的语气，沃克希尔也不禁哑然。他是在霍泽弗洛尼亚破壳的，那里强硬的知识灌输能让龙鳞片掉光。其实霍泽弗洛尼亚从事科研和后勤的龙待遇优渥，但是他对此不怎么感兴趣。成年后看了萨喀达涅的文章，加上对制度约束的痛恨，沃克希尔移居去了汉考舒尔的图古瓦巴地区，为纯粹自由四处呼吁。结果呢？没有用处就不提了，还跟闹着玩似的，把自己的命也丢了。幸亏现在认清了现实，不然……还能有不然吗？

蓝水晶龙晃了晃脑袋，继续观察起来。谁知正瞧见瓦丝蒙娜失足跌落下去。

“完了她！”沃克希尔咬牙惊叫。

科弗尼恩掩过首，爪子搭在上颚上，默然叹息。

“等会，那条银龙还！真能这样……”沃克希尔本也想掩过脑袋，可下一幕，他猝然觉得有些恍惚。

银龙瑞萨维莎竟毫不犹豫地送出右前爪和右翼，没进水里，趁瓦丝蒙娜还没沉下去一把攥住她的尾巴，任自己被水淹没了半身，以不知怎样的力量将她甩上地表。此刻她却已经是圆睁双目，合紧的牙都要咬碎了。极勉强地跃上去，她便趔趄着侧瘫下去，再不起来。

“瑞萨维莎救了瓦丝蒙娜？”科弗尼恩不知何时回过头来，重新关注起了两条银龙的情况，“也是啊，瑞萨维莎，探索办的龙，她能这样一点不怪。”

“她……不顾自己吗？做这种种事情太不讨好了，她还能……”沃克希尔神情仍旧恍惚，只嘴上絮叨着。

“不合认知了？”

“不是，”蓝水晶龙勉强龇出牙齿，“可能有那么……我一直觉得我们龙这么向往自由独立，而且我们龙有自私的本性啊，我肯定做不到。可是还真的能有龙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搏其他龙的命，能有这种事情……”

“吃力不讨好？”

“我们没有必要侵犯自己的利益啊……我肯定不会。龙难道不应该为自己而活吗？除非种族上有危急，我们才聚一起，个体之间……这样干嘛……”

“沃克希尔，龙在变。”

蓝水晶龙低下脑袋，微覆眼睑：“龙回不去无拘无束了吗……”

科弗尼恩仰头望了望虚空，深吸一口气：“不能了……我觉得不能——龙类要发展生存，最起码不能被人类超越太多，必须这样。”

“必须？”

“对。人类的野心小吗？不比我们小，而且他们还是一个整体，就种族战争。我们如果各自为战，单体实力是很强，但是能比得过那些强力武器吗？那样的话，蒲塞赫布上也没有龙了。想想，人类人类面对他们自己的民族都可以发动屠杀，更何况是我们这样，我们龙，另一个种族，你觉得呢？”

“可是龙……难道我们自由有错吗？”

“沃克希尔。自由没错，我们骨子里就是自由的，这个改不了。只是许多龙都明白不了我们现在的境况！就这样勾心斗角！就这样毁了这个毁那个，毁了我！”

黄铜龙喘着粗气，可眼里充盈着悲伤。他的悲伤，就是他的梦，那个遥远而幼稚的梦。

“我也明白，很矛盾，很复杂……我们这样的龙，很是……怎么说，傻吧？”

“太自信了，不是傻，是太聪明了。”黄铜龙看向蓝水晶龙，苦撑颚角，“看着二十一条龙，你，我，有谁是真的傻吗？都是聪明龙，像星空中的超新星，它们太明亮太耀眼，生命也便消逝得更加迅速，暗下去也越快，就更彻底。”

沃克希尔静静思考着科弗尼恩的这番话，只觉得很不甘心，可又有一种无能为力。不能拿龙族的社会体系怎么样，还要为之效力：不能表现得超出常龙，还不能非议那些暗地里的真实情况。龙心中的黑暗都没有像如今这般蒙罩天地。似乎远处仍有一点微亮，却又不知距离。

“我青少年龙时期就有想法了，那个时候就有一个真正的梦想了。我看得的龙族社会里的种种弊端，不完善的体制。在澄毕开穆尔的那些年里，我拼命充实知识，同学都说我傻了，我挺不屑的，很不屑……”科弗尼恩合着眼缓缓说着，“成年后，我四处飞，找资料，寻访，确定可行性。我写了一份改革方案，参考很多，我觉得够完善了，也许吧。反正没有龙愿意相信，我这样一条青年龙能写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直到——到埃塔佐菲尔采用了我的方案……不是采用，是剽窃。成效是很大，我……我差点就想自杀了……太绝望了，太绝望……”

科弗尼恩的声音渐渐颤起来，眼角的鳞隙间莹出分明的亮线。

“是……门路原因吗？”

“有门路？！普通龙能算个角啊！”科弗尼恩忽大吼起来，忽又微扭过头，“有点激动……”

沃克希尔也不说话。科弗尼恩也不是第一次激动了。这种打击没办法平常心看待，他也不想为这个社会做什么辩护了。

“真正的方法是有结成一群的龙去反抗——但是……”黄铜龙喘息着，轻声说，“这样就是自取灭亡……”

“灭……亡？”

“你想想，奥卢里斯大陆禁得起内耗吗？只要我们内部暴乱了，人类一定会趁机向龙族开战，这个时候……那就更别提自由了。被奴役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龙肯定会反抗的啊，自由和尊严对龙来说是比生命更高贵的东西！”沃克希尔站了起来。

“会吗？唉……如果你是世界上最后一条龙了，你会怎么样？”

沃克希尔本想说“我会去死”，但这句话滞在口边，又被咽了回去。如果是最后一条龙……铺天盖地的绝望逼到崩溃，自裁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没有希望了。”

“呃……可能……”

沃克希尔觉得自己的心里愈发悸郁起来，无力感与危机感冲毁高耸在心中央的那道“自由”之垒，连四肢也猝然无力，趴下去。那座废墟仍旧逸着阵阵不甘感，仿佛在呢喃着“龙不应该失去自由”之类的话。只是这一句句呢喃正缓缓遁像远方。

蓝水晶龙的无意识似的轻笑一声，泪却滚下来。

自由是虚伪的，天真是自己却为它四处卖力！龙已经不是原本是龙了，龙已经不是那些文献中利爪尖牙，倨傲着蒲塞赫布，那凶暴而自在的巨兽，而成了偏居一隅，为生存下去提心吊胆的弱者。种族，文明的对决，向来是残酷，只有实力才能成为苟活的倚仗，而不是个体的自由。

“沃克希尔也别这么颓废。你的想法也没有错，也许等到未来，也许龙能得到自由呢？”

“但也是也许……我……我……”沃克希尔强忍着嗓音不跑调，浑身不住地发着抖右爪掩着鼻端，将脑袋紧贴着地下。

“这就是现实啊，沃克希尔，你还有机会，我就算明白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梦都没了，路也没了，我能干什么……”黄铜龙看似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可谁也不曾注意到，他的眸子已然暗淡无光，“好了再说也没用了，两条银龙已经进下一关了。”

那独立空间的俯瞰图中，两条银龙起了身，双翼扑振去了她们鳞片上的尘土，嘴上说着什么，前后走入了不远处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