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小说中心 A-AA+ 发书评 收藏 书签 朗读 手机

             

拾柒、求雨

金龙之声 by 墨龙莫

2020-4-29 21:41

             

                                            

有偿委托,设定来自奈狄(QQ:2298967720)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我知道。”

“违背禁令,私自挪用资源,阻碍程序进行是多罪并罚,完全可以让你丢了小命。”

“噢,那我求之不得……”

狭小的审讯室里弥漫着浓重的香烟味,而且十分闷热。

“……让我违背本心去做这些工作,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反正……”那龙倒是毫不在乎,从四仰八叉的不雅坐姿回到端正的样子,双爪合十顶在下巴上,“这些家伙一直都不拿那些龙的命当回事儿,少了个我……又算什么呢?”

桌对面的那条龙无言可对,索性起身离开,一边大口大口抽着烟,踱出审讯室。

……

这还是第一次,她接到这样的任务。在空中随着城主的视察队伍行进,雌龙能看到底下装束极尽奢华、守卫森严的方阵。周围环绕一圈,都是城邦武装部最精英的战龙:个个抬头挺胸,鼓起极具力量感的肌肉,端着枪,丝毫不亚于当年战争时期的样子——她不禁感叹,何等盛事啊,值得如此严阵以待。

此刻,不管是近处的最繁华之地还是远处隔江的破旧落后城区,都是十分的热闹,在这里,都能够听见从江对岸传来的龙声鼎沸。

再仔细一看,方阵往里一点便是各种陪同前行,形形色色的城邦政府官员,他们或喜形于色或面无表情又或急不可耐,有一些还在前后奔忙,联络这什么,每隔一小会儿就有一些其他的武装队伍向更前方通往占城市面积最大的老旧城区进发——可能是为了疏通道路,以防万一什么的。

看来不管愿不愿意,这些平日里居高位享厚禄的家伙此刻都得跟着出来当陪衬,做面子功夫,但也说不准,要是跟更上面的龙搭上关系,然后贵人相助升官发达登上龙生顶峰,别提多美滋滋了……

害,不如让她来给诸位洗洗头,这样有助于提神醒脑,认清现实。

哦!那些龙看向她了!

多拉格·弗莱舍尔·奈狄立马抬起脑袋,面朝前方,双翼最大程度张开扇动,尾巴自然与身体保持平直下垂,俨然一副标准的军队空中悬停姿势——过了一会儿,当确定下方望向自己的家伙收回了视线,她立马松懈了下来,甚至还煞有其事地摸了摸鬓角并不存在的汗珠。

没有再接受他龙有意无意的“注目礼”后,奈狄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像以往一样每隔二十分钟按照规定检查了一下自己双爪臂、腿部、尾部、两对羽翼、颈部等地方的设备运转正常与否,然后继续独自一龙在空中待命。

这是个艳阳天,晴空万里,阳光依旧饱满而充满热量。假如放在十四年前,所有龙都会为这晚春时节的晴朗而感到舒适无比,然后不约而同走上大街或是去公园玩耍晒太阳,又或是沐浴在如此动龙心魄的光明里思考一切。

现在?也不是不可以,而且每天都有机会,只不过要承担脱水晒伤的代价罢了。

黑白相间的四翼羽龙左爪随意地在空中画了个圈,一团晶莹的水球便在一瞬凝结而成。一口将水球吞咽下肚,雌龙满意地舔了舔被水分滋润的嘴角,有无以言表的畅快。也许——她猜测——在那她几乎从未涉足过的下层区里,那些龙的快乐,也应该有吞咽纯净水的愉悦在其中。

奈狄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眯起眼睛,打量起这座她自小到大从未离开过的城邦。视线的极远之处便是那堵在她四岁左右的时候修建起来的铜墙铁壁,将这座近乎圆形的城邦紧紧包围起来。以前去过几次,听说每隔几公里就有一个小出口,五个小出口之后便是一座大城门,离开这座城唯一的办法,便是从城门离开。至于那些非法试图从城墙上面飞过去的倒霉蛋,现在要么蹲在牢里,要么就躺在西边最大的一块公共墓地边缘,运气不好的,连下落都没有了。仅有的一两次与城墙的接触,让她也间接意识到那三年灰暗的日子是何等的危机重重,能有幸熬到现在,都是上天的眷顾。

    啊,现在还算不错的生活,也得感谢这些不断建设这座城的龙们。

城墙以内的地形复杂多变,两万平方公里左右的占地面积,山脉、高峰、丘陵、峡谷、平原、河流等几乎一应俱全。当然,在这其中,上层城区、中层城区、下层城区也是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下方,逐渐嘈杂了起来,各种龙的话语声和掌声交织在一起,好一个繁华的中、上层城区景象——再加上今天这视察仪式,再吵闹一点也不为过。羽龙忍不住好奇,低下脑袋将注意力回到政府队伍里。最前头,是一辆改装过后的极尽奢华的迎宾车,一直坐在上面的城主此刻已经下车,走向前去迎接从不远处空中落地的另一队龙。

唔……那应该就是联邦来的检察官吧?

即使是从近百米的高空俯瞰下去,城主那臃肿的身材依旧“出众”,每走一步就像是企鹅一般左右摇摆,凸出的肚腩尽管有衣物遮盖,仍旧会因为走路而甩动,十分惹眼。

戴森城主恭敬地迎上前去,点头哈腰向那条浑身白鳞覆盖监察官问好,极尽感情地跟那条比他高了两三个头的壮年白龙说了些谁听了都腻歪的溢美之词——羽龙能很清楚地看到戴森背后一种官员里,不少都在轻轻摇头;同样,白龙背后随行的几位侍从也小声议论起来,对这位城主指指点点。

“奈狄,要介绍你了,赶紧下来吧。”

这时,胸前的对讲机响了——是黑龙领队莫普的声音。

羽龙看着下方那令她有些不舒服的场面,顿时,一种隐隐的呕吐感在胸口徘徊——但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

“嗯,我知道了。”

……

一小时前。

“不知道,听说这几天情况越来越不妙,军队都已经出去了。”

“是啊是啊,前天我偷偷跟网上的几个朋友闲聊,他们都在说这几天那边医院各种细菌感染啊,寄生虫感染啊增加了好多例,都是忍不住铤而走险的家伙出了事——但是医院有什么用啊,不走纯净治疗给再多的特效药也治标不治本……”

“唔……好担心家里的情况啊……就住在分界带的边缘,要是真的闹大了,会很不安全的……”

“没事的没事的,不要太担心,相信他们会没事的,你家里不一直存着很多水果嘛,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奈狄刚走进司雨部大厅,便看见那几个熟悉的身影,正低声在一旁的待命区低声谈论着什么。

与此同时,那几条龙也发现了一月不见的雌龙,于是立马停止了话题,迎上来向她问好

“嘿,早上好啊,噗噗。”

噗噗,是他们给奈狄取的昵称。

“噢,格罗尔、萨娜、莉莉丝、瑞迪,你们好!”

雌龙笑着,回以同样亲切的问候,接着跟他们挨个拥抱以示友好。这几条龙,都是她这么多年在司雨部最要好的同事、朋友。五条龙,在十一年前,共同组成了司雨部的“雨龙”小组。

司雨部,便是掌管布雨的政府部门。要放在那场战争以前,龙们都会把这当成一个没品笑话:谁需要一个部门来专门负责下雨?这季节更替、阴晴涝旱,哪里用得着龙来控制呢?

的确,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智慧生物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需要他们亲力亲为才能让天公施雨。

可能,当初某些使用污染性战争武器和破坏自然平衡魔法的家伙也从未考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让雨水也变成一种奢望。

那轰然一响,大字一签,红章一盖,战争结束。本是该举国欢庆,百废俱兴的希望时期,却被长达十四个月的连续干旱变成了最可怕的黑暗日子。

河流呢?泉水呢?江湖呢?全部都因为战争污染导致无法净化,无法饮用,水蒸气也无法循环成云积雨。于是纯净可饮用水/富含水分的水果变成了救命的玩意儿,然后各种价格哄抬,发灾难财,暴乱动荡,几乎要让好不容易统一起来和平共处的联邦毁于一旦。

因此,所有的希望便汇聚于能够操纵水元素的龙身上,只有这些龙能够将纯净的水从江河湖海或是空气中汇集成水蒸气,带到空中,完成水的自然循环。

靠工厂的复杂工艺净化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唯有这个办法,能够最大效率且最顺应自然地拯救所有遭受干旱迫害的龙和大地。

在这样紧迫的关头,司雨部应运而生,各个城邦开始寻找能够胜任这儿项工作的龙选——在这里,18岁的奈狄和比她小两岁的其余四条龙担起了重任。

很小的时候,出生在中层城区一个普通家庭里的雌龙就希望自己是那冥冥之中有不凡未来的赢家——她生来就应该干些什么大事儿,她终有一天会让其他龙尊敬,受龙爱戴,现在只是机遇未到而已。

这是好的。年轻龙,有梦想有追求怎能不是件值得暗自窃喜,独自骄傲的事情呢?

她不止一次地幻想,幻想自己站在最高处,毫无顾忌地笑着,或优雅或放肆地迎向对她欢呼的龙群。

那里有朋友,那里有素不相识却心怀感激的陌生龙,他们围绕着自己,毫不吝啬地赞扬自己有多么多么厉害,对所有龙是多么多么重要。

这算是……虚荣心?也许这只是一个女孩子最纯粹美好的憧憬?

上天眷顾,机缘巧合,奈狄得到了自己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工作——雨龙。尽管要熟练运用自己远超常龙的天赋有些费劲,而且学会乖乖服从命令也很不容易,但她觉得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一切都终会豁然开朗。

“呃……这是……”

黑白相间的羽龙看着黑龙领队莫普旁边那条从未有过交情的发福蓝龙,有些不知所措。

“奈狄,这是德森城主,城邦的总管理者,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莫普一改以往冰冷刻薄的语气,极其恭敬地向雌龙介绍,“德森城主,这是司雨部最优秀的雨龙,多拉格·弗莱舍尔·奈狄,布雨工作您可以放心交给她,她很擅长。”

德森城主……略有耳闻,但是一直在司雨部混的她并没有真正近距离见过这条蓝龙,更别说交际。少有的几次看见都是在上层城区靠近领府布雨时远远瞥过几眼。奈狄对他没有什么好感,更别提现在看到这条蓝色鳞片龙大腹便便,浑身油腻的样子。但是按照这么久以来在政府部门工作的经历,对这些大龙物,多多少少要有些尊敬——即使不情愿。

“噢,您好,德森城主。”

蓝龙满意地上下打量着她,点头称赞:“一看就是个有潜力的孩子,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年确实没白费——这次视察肯定没问题了。”

奈狄抓了抓自己的龙角,有些不解:“视察?”

黑龙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身将两个整齐摆放在地上的钢铁储罐搬起来放在雌龙面前,然后递给她一份绘制好了区域的地图。

“今天,你有一份特别的任务。联邦监察官要来视察我们城的降雨以及重建工作,所以需要你按照要求进行计划,不可违抗命令擅自行动。”

奈狄接过来,摊开:这是一张囊括了以领府为中心,方圆所有等级城区的居住地图,上面用红色的马克笔标注了所谓需要降雨的地区……以及一根具有指向性的箭头——应该就是降雨的顺序。

“但是,莫普上校,为什么这里面只包括了所有的中上层城区?下层城区以及那些干旱植物园区怎么办?这两个储雨罐装载的可是足够整个城区三次强降雨的配额,真的要全部落在这些地方吗?”

三次强降雨,足够中上层城区一个半月。

“啊,这个嘛,”黑龙话一出口,便显得有些不自然了,“趁着前段时间的假期,我就已经派格罗尔和萨娜临时加班去这些地方提前做好工作了,你就……”

“你呀,就好好做好这次的工作啦,其他的事情,早就已经安排妥当。”德森抢过莫普的话头,非常和善地将奈狄爪子里的地图叠好,合上她的爪子,笑着说道,“到时候,会专门给你颁建设杰出龙的奖——毕竟你的能力还有成就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之后啊还有很多荣誉称号等着授予给你呢。这么多年你一直勤勤恳恳给整座城邦布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这,就是你的机会,哈哈哈哈……”

蓝龙笑的时候几乎都看不到他的眼睛,大鱼大肉的餐饮习惯让他的脸上满是堆积的赘肉,以至于与他交谈时都无法确定他是否在睁眼看着你。

羽龙有些迟疑,但更多的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幸运让她有点不敢相信。回想当初,看到刚刚成立的司雨部在公开招募雨龙候选者的时候,飞行技艺和水元素亲和力十分强的她就笃定决心要在这个领域发光发热,进而获得一般龙难以获得的荣耀,走到一般龙无法企及的高度,这样就能满足她从小就有的好胜心和荣耀心。

这么十年,辛苦是自然不用说,更多的还有痛苦和失望。面对庞大复杂的工作,在保证自身安全健康的情况下既要准确高效地完成任务,还要有龙情味地进行降雨,同时也不准违背雨龙守则,真的是难上加难。

她曾经以为,只要当上了正式的雨龙,努力工作,顺利完成任务,就能得到民众的爱戴——至少,能让很多龙感激她。可事实是,有好多次,收获的都是来自龙群的议论纷纷和埋怨,有些趾高气昂的上层居民还投诉她降雨打乱了自家出行计划或是安排的活动等等,嫌她降雨太多,“都快成洪水泛滥了”。

因而,奈狄感觉自己现在了努力提升自己和受挫,再努力提升自己,再受挫的怪圈里,一直没有得到有价值的肯定。

现在,听到德森城主的保证,于她真是好比雪中送炭。试想自己站在领府广场的讲坛台前,戴上做工精良,熠熠生辉的奖章,接受万龙注目,该是何等的令龙向往啊!

“好……好的,我明白了……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强行按耐住自己剧烈搏动的心,羽龙抛开以往大大咧咧的样子,急切地询问道。

……

背着一身降雨装备落地可不是件轻松事,即使是她这样早就熟练如探囊取物一般,也会小心再小心——储雨罐炸裂可不是像摔坏塑料瓶那样闹着玩的,而且这些看上去不过是堆破铜烂铁的装备,也是足够买下一小块上层城区的地皮了。

“弗雷德将军,这位就是乌托皮亚城邦司雨部最优秀的雨龙,多拉格·弗莱舍尔·奈狄。”

还没等雌龙站稳脚跟,德森已经忙不迭地开始向白龙介绍。

“奈狄18岁的时候因为天赋极好被司雨部部长莫普看中选入部队,很早开始就能完全独自执行全部的任务,一直负责中上层区的降雨,而且从未有过任何事故,可以说是降雨的难得龙才。……”

城主显得十分激动、急迫,好像就是在介绍他自己一般,之后他还霹雳夸啦说了好些,奈狄都没听进去。不过也好,要是认认真真听完了的话,怕是得掉一地鸡皮疙瘩。

值得庆幸的是,这位弗雷德将军也对此不甚喜欢,承受了将近两分钟的糖衣炮弹轰炸之后,也摆了摆手示意蓝龙停下。

“多拉格·弗莱舍尔·奈狄,对吧?”

羽龙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你一直只负责中上层城区的降雨?”

再次点头。

“那意思就是你的同伴这么多年只在下层城区布雨,而你独自一条龙给这些地方服务?”

奈狄不能说什么,只有一直点头。

“听你城主把你吹捧得如此了得,想必得是有些看家本领才行。”白龙随意地扭了扭脖子,语气十分轻佻,却让龙听不出有任何嘲讽的意味,“我已经视察过好多座城邦的雨龙了,倒还确实没有遇到过能独自降雨的,而且他们之中还有不少本行的技术活都还不是很熟练……不如,请你来展示一下‘最优秀’的雨龙是如何布雨的?”

    现在吗?噢,看来是的,毕竟不光是好大喜功的德森城主还是周围的记者官员,都在满眼期待地等着她“秀绝活”。

    好吧——奈狄猜想这多半是获得荣誉前的一次考验,展现出最好一面就万事大吉……了吧?

    雌龙略微后退两步,抬头,望向万里放晴了十来年的天际,深吸一口气,然后左爪摁开胸口控制着储雨罐开关的按钮,右爪大张,伸向天空。

    此刻所有围观的龙,不论是参与在本次视察活动中还是单纯来看热闹的市民,都将全部的精力集中到了那条能带来世间甘霖的龙身上。

    接近正午,太阳充满能量的光芒已经让四周的空气愈加炽热,即使是偶尔带起小涓热浪的风也会让龙感到极其的不适——假如这个时候若是能够享受到雨水的滋润,该是何等美妙的事情!

    十几秒的等待显得无比漫长,在这样干热的条件下聚精会神,燥热出汗是免不了的。也亏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对水元素亲和力极强的雨龙,要不然可得吃点平时从未吃到的苦头。

    随着一小股雾气般的水元素从罐中涌出升空,瞬间,众龙觉得似乎是有一瓶泥土香型的香水在身边炸开。伴随着瞬间砸下的雨珠,这样的香味如灵活游鱼一般在身边窜过,留下一道道堪比世间至臻香料的抹痕。

    雨,下得不小,将周围几十平米的区域全部覆盖,甚至其中还夹杂着声声惊雷,让那些来自联邦自诩高龙一等的家伙也瞠目结舌。

    而原本板着脸的白龙监察官此刻也极其赞赏地点着头,合十的爪子还不动声色地鼓着掌——确实,是十分佩服眼前这条年轻有为的雌龙。

尽管在场的龙都已经对降雨习以为常,甚至很多时候还会对着打湿自己价格不菲的衣服鞋子的雨水不满抱怨,但此时此刻,他们是享受的——因为这雨是真正的甘露,不会带起地面滚滚的热气,而是直接将一滴纯净水珠的清凉直接注入。试想能感受到如此细碎、绝妙的按摩,怎能不让龙为之着迷?以至于布雨者收手时,还有好多龙没能从短暂的“天堂之行”中缓过神来,甚至还能听到“为什么不舍得多下一点”等言论。

“嗯,确实是……年少有为,出类拔萃,不愧是上层区域培养出来的好苗子。”即使是惊讶于对方有如此呼风唤雨之才能,白龙仍旧是矜持、优雅地表达自己的赞美之情,不过这一字一顿之中,总是有种别样的韵味,而那看着羽龙的眼神也是意味深长。

接受了表扬,从未处理过如此场面的奈狄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尴尬地道声谢。

“道谢就不必了,你的路还够得你走。”弗雷德监察官又回到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回过身去面向脸都快要笑烂的德森,“城主,这位小姐确实是很厉害,但我相信让她跟着队伍也不仅仅就是为了跟我打个照面搞些花拳绣腿对吧?”

察觉到白龙正盯着自己因为笑容快扭曲成一团的脸时,蓝龙立马毕恭毕敬地打了个哈哈,更加讨好地解释道:“啊——嘿嘿,您说得对,您说得对,当然不只是这样。”

“那么,奈狄小姐……”

听到白龙那意味不明的话,羽龙不自觉绷紧了身体。

“请你继续吧,背着两个储雨罐看来是有不少的工作要做呢。”

……

“喔!真的吗?”

“那真是可喜可贺啊!”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诶!”

“正中大姐下怀,哈哈哈哈。”

当奈狄把自己将要参与视察以及被许诺的回报的消息告诉自己的姊妹时,他们每一个都兴奋极了,好像参与这事儿的就是他们自己,而即将作为焦点的她却总感觉有些莫名的焦虑和置身事外。

也许是因为休了接近一个月的轮空假,重新回到司雨部紧张而精密的工作氛围中时多少会有些无所适从。但以前她也休过假,最终也好好地把一切掰回正轨,这次只是比以往都要长的假期而已,接下来要进行的工作,就相当于给自己找回最佳的状态——更棒的是,她终于第一次,离自己梦寐以求的荣誉如此之近。

“诶诶,奈狄姐,这次的任务能给我们说一说吗?我挺好奇这是怎么个视察法。”瑞迪凑近来挤眉弄眼,急切地问道,惹得其他三条龙也都想要听听看他们这些雨龙从未参与过的大事件是何等样子。

“呃,也没什么特别的吧……”羽龙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珠子,确实也无料可谈,“就是按照要求的路线和区域下雨……啊,其实和平常的布雨任务差不了多少?”

听到这,众龙都有些小小的失望。毕竟他们四条龙自入伍起几乎从未离开过这种掌管降雨的军事化机械化生活,除了年假才能暂时回到自己在下层城区的家里和亲龙短暂相处十几天,尽管得不到这样出风头的机会,也会像小龙那般对新鲜的食物求知若渴——雨龙可不像战龙,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自动退伍,可以说,在寻找到能够代替雨龙降雨的方法或是让自然重新恢复正常生态水循环之前,雨龙都只有“一直为龙族做贡献”的命运。

啊,是的,除开多拉格·弗莱舍尔·奈狄是中层出身,其余四条龙都是从基数庞大的下层龙种遴选出来的。他们有自愿参与这项工作的,也有因家境所迫而选择这条路来支撑家庭和自己的颜面。

奈狄几乎没怎么为下层城区降过雨,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如一个月前一篇刊登在上层城区的报纸上的,洋洋洒洒的散文中所写——穿行在城邦最光鲜亮丽之处的天使,挥爪间携起股股水气,弹指间凝为碎雨落下,偶尔心生喜欢,也会将多余的甘露降临在一片树林、一块花海、一段溪流、一畔山峦。

“啊,好啦好啦,别摆着四副苦瓜脸咯。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也许……这些全撒在中上层城区的雨算是吧。”说着,羽龙掂了掂背上已经固定好的两个处于满载量的储雨罐。

看到雌龙身上的储雨罐,格罗尔有些惊讶地动了动嘴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有……什么问题吗?格罗尔?”

“没……没问题,只是担心这么大的工作量噗噗会很累的吧……”绿龙不自然地搓了搓爪子,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没敢这么做。

自然,还沉浸在突然将要实现龙生理想的喜悦之中的奈狄,没有太过在意他的异常。

“还是继续安抚一下情绪吧,毕竟这种事情我也不能擅自决定,最快也得等下周……嗯,没办法,辛苦你们了,实在不行让他们用催泪瓦斯或者是麻醉弹,再怎么说今天也不能出……”莫普从一众雨龙身后的会客厅出来时,正一脸严肃地对着爪子里的对讲机叮嘱着什么,看样子是十分紧急的事情。当看到四条被自己有些激动的话语吸引的雨龙时,赶紧将对讲机关闭,随意地塞到胸口衣兜里。

“你们看什么,还不赶快回岗位上待命,奈狄,别耽搁了,那边需要你到场确认队形和口令。”说完,莫普便马不停蹄地小跑离开司雨部大厅,振翅起飞。

蓦地,雌龙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不安,总感觉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不不不,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奈狄,你只是太兴奋罢了,好好表现,你会挺过去的。

“奈狄姐,你要走了吗?”年纪最小的银龙莉莉丝微微低着脑袋,怯生生地看着羽龙。

“嗯啊,不用担心,小莉,这视察也就半天的事儿,最多傍晚的时候我就能回来了,到时候顺便给你买点你最喜欢的雪翼牌巧克力。”像往常一样,奈狄耐下心来跟最黏她的莉莉丝告别、许诺买好吃的。按照以往,这条即使已经26岁却仍旧像个未见世事的小姑娘一样的银龙都会安安分分地跟她亲吻脸颊,然后安顿下来,但这一次,即使是非常认真温柔地跟她强调一切都没事,自己会买好吃的而且会很快回来,莉莉丝的眼里仍旧充满了忧虑和慌张,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此刻,奈狄已经没有那么多心情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只能当做安抚完成,该即刻启程了。

但,还没来得及松开怀抱,莉莉丝便把一封捏的皱巴巴的信塞到自己左臂上原本放置折叠好的文书的凹槽里。

“这是……”

“奈狄姐,我不想要雪翼巧克力,就想让你把这封信带给我妈妈……”银龙说话的声音愈渐微弱,直到那最后低不可察的时候似乎还带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哭腔。

虽然说雨龙负责布雨,但由于城市交通受战后自然条件的损毁,魔法使用又十分昂贵复杂,因而雨龙执行日常任务的同时,也会常常帮助内部或是一些龙顺路寄送一些物品。不知道其他四条龙都送过些什么,反正奈狄自己是经常帮一些政府机构递送文书档案,但也有时候就是为了帮某条龙拿一本上班时忙里偷闲看的杂志,更有甚者,让她去成龙用品点买一些她见了脸红不已的玩意儿。

“噢……好,好的,没问题,”羽龙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但她仍旧在自我安慰都没事的都没事的,暗示自己不要想精想怪,杞人忧天,“可是……你不是才休完假从家里回来嘛?”

莉莉丝突然挣脱奈狄的怀抱,后退两步,像是生气了一样。但随即,又低下头,扭捏地解释道:“想……就想告诉妈妈要保重身体,别老是把一盆水用很多遍……”

……

“收到,我是莫普上校,什么事情。完毕。”

“什么?肯定不能放他们过来啊,你脑子是不是糊了哦!赶紧增派力量防守,授权使用催泪和麻醉武器,但不可造成伤亡。完毕。”

“好,我明白了,你们继续,我会通知这边做好准备。完毕,结束通话。”

接下来就是急促的小跑产生的杂音,之后,便有隐隐约约的低声交流,似乎是在命令和警告什么。

奈狄疑惑地摆弄了一下胸前的对讲机,对面的领队莫普应该是在跟其他的军队通话,忘了暂时切断这边和雨龙的联系,于是才有了上面简短却信息量巨大的对话。

雌龙并不怎么懂军事作战,在司雨部这么多年,最多也只是半军事化管理以及时不时的军事礼仪练习和军事体能锻炼,即使档案上隶属军队编制,但仍旧不算是真正的战龙。

正午了,阳光此刻变得无比毒辣,那直射在身上的感觉就像是针扎一般刺痛,似乎再这样晒下去就要自燃起来!

虽说自己对善于掌控操纵水,但也不代表能够忍受如此的阳光,再加上大多数时候滞空都是立马降雨,现在要她等待命令下雨跟惩罚她完全没有两样。

到底还是年轻龙,耐不住性子,奈狄主动打开了对讲机,向另一边抱怨:“喂,拖把上校(众雨龙给黑龙取的绰号,莫普=mop),我能开始降雨了吗?都上来好几分钟了。”

她本以为黑龙会像以往那样,否认自己的绰号,然后假正经地回复她。但是十几秒后,只听到对面不知是紧张还是力竭而传来的急促喘息声,伴随着黑龙严肃的命令:“待命,不要随便下雨。”

“啊?出什么问题了吗?”她有些不甘心,追问道。

显然,黑龙极其不情愿继续回答她的问题,但还是尽了自己最后的耐心。

“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现在,待命,保存储雨罐里的雨水,别添麻烦,清楚了吗?”

不清楚!

无奈,她知道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好关闭自己这边的麦克风,抹了一把脸——感觉自从她踏出司雨部的门开始,事情似乎就没有按照预期中的顺利进行,先是漫长而又奇怪的随队进行,然后又是突如其来的面对面试探以及秀招式(虽然她很满意自己“表演”的节目效果),再紧接着尴尬的谈话,监察官意味深长言语眼神,再到现在又继续干等……真是讨厌!

虽然说自己并非多么高贵官员,也没什么武力震慑,但起码也算是司雨部主掌中上层城区的雨龙,这些家伙的纯净饮水好多都要归功于她,多多少少也该有点什么优先级或者地位什么的,结果到现在反而像是被放了鸽子一样。

啊,奈狄现在只想快点把身后铁罐里浓缩的雨全部“扔”出去,然后站在演讲台上领取属于自己那份代表荣誉和肯定的奖牌、证书、掌声。

似乎,在自己的眼里,这些实打实的荣誉比其他的都要重要——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值得她争取,毕竟一切都该好好地进行不是吗?

在雨龙晃神的时候,下方突然吵闹了起来,接着,周围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变得逐渐混乱,就像是毫无防备的敌袭。

回过神来,看向地面,奈狄发现刚刚整齐划一的政府团队突然散乱了起来,原本整整齐齐的锥形方阵和矩形军队都像是被一颗母球撞散的十五色球一般,瞬间没了规矩。

雌龙本能地想降低高度仔细察看,但刚刚靠近就被一颗射歪的麻醉弹吓得差点失去平衡。

“停止射击,蠢货!那是我们的雨龙!”

黑龙莫普的怒骂声随即传来,像是有谁偷走了他最爱的香烟一样。

“对,对不起上校,我没看清楚……”

“那些家伙还没这个能耐可以独自飞到这里来捣乱,一看你就是新晋特种部队的菜鸟,回去有你好受的!”

奈狄有些惊魂未定。那麻醉弹尖锐的枕头几乎是擦着自己脸皮过去的,好险!

“奈狄,我不是叫你不要擅自行动吗?要是打中你了怎么办!”

“我,我,我只是想下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另外,能不能快点让我把雨下了好领奖什么的……”

“哦,老天爷……”莫普无奈地抹了一把脸,烦躁地掏出一根烟含在嘴里,点燃,吧嗒狠狠吸了两口,“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奈狄,一两句跟你解释不清楚。我需要你立即升空,待命,不,要,擅,自,行,动。清楚?”

“可是……”雌龙还想争辩什么,但看到黑龙那即将爆发的脸色,再加上周围愈加紧张的情况,到嘴边的话也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她挥动起翅膀,准备再次爬升。环视四周,那条白龙监察官已经在随行卫队的护送下到街边暂避,而他们那位急于献媚的城主也随着白龙回避,一边吆喝着让手下官员去想办法平息混乱,一边点头哈腰地向白龙赔不是,并且保证说很快就恢复正常,顺利完成视察。

也许是注意到了看向自己的眼光,弗雷德扭头与奈狄四目相对,又一次露出了浅笑——只不过其中的意味很明显,是嘲笑。

奈狄感觉自己有点糊涂了,自接到奇怪的任务开始,那种不安的感觉似乎一直都是对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直到她看见那座架在隔开中层和下层城区的江上的桥梁对口那缓慢向前窜动的……龙流,才反应过来——出大事了。

暴动?

原本十几年前,为了应对最坏的结果,这座城邦用龙工和炸药开凿的方式让原本只围绕一半内圈城区的江河河床硬生生变成了完全包围内全城区的“护城河”,到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由于内部外部战损和保护程度的不同,再加上因战倒退的经济,便自然而然地分出了上层、中层和下层城区,也就自然而然地衍化出了短时期内难以打破的阶层分级。

听自己的母亲说过,原本她们一家在战前也是住在外围城区的居民,但是因为父亲的谨慎,刚刚开战时便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在内圈靠近江岸的地带买了一套小公寓,搬迁到防卫力量较为集中的内圈城区来避难,歪打正着,在战争结束之后便混入了中层阶级里,因而奈狄从小到大都对那座桥对面的地方所知甚少,而且参加工作之后也被要求只能服务于中上层城区,所以更没有办法亲身了解那些生活在对岸的居民的生活。

偶尔问起她那来自下层城区的几位朋友,没有受到正规教育的他们也无法详尽地描述所谓“下层城区”到底是何等的概念,最常提起的,也就是他们很小的时候如何如何玩一些奈狄也熟悉的,小龙特别热衷的小游戏或是自制的小玩具,或者是战争时期他们是怎样躲避偶尔的空袭轰炸和魔法导弹,以及战后被招募进来之前短短十四个月里与水资源的故事。

有时候说着说着,朋友们都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即使是最为腼腆的莉莉丝,也会因为格罗尔用夸张表情和做作语气描绘自己当时如何为了一个半熟的西瓜而从这头跑到那头,大费周章好不容易买到却摔坏在家门口的事情而噗嗤笑出声来。

所以……奈狄也自然而然地觉得,那些与她同属一个城邦的同胞们都过得还不错。

“快点!全部给我就位!桥头的防线快顶不住了,所有空闲的部队马上前往支援镇压,不许使用杀伤性武器,重复,不许使用杀伤性武器!”对讲机里,还是莫普扯着嗓门在大声发号施令。而最靠近桥头这一片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论围观的群众还是随行的官员,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暴乱而慌乱不已。

在空中,视线一览无余。对面桥头五彩斑斓的龙流最前方,是厚厚几层拼死抵抗阻拦的特勤警员。他们每条龙都穿着齐全的防暴装备,最前排举着防暴盾,一手拿着警棍,后排警员则是端着麻醉枪或是不断撇开催泪弹扔进最靠前的暴乱龙群中企图减缓、击退不断前顶的龙。

然而,这些阻挠的手段更激起了龙群的怒火。几番“轰炸”之后,最前面的暴乱者稍微往后一缩,形成一个尖锐的锥形,然后一个突进,将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一下子完全突破,防暴队兵败如山倒,因为一个缺口而导致整个布置好的队形被完全打乱,警员只好三两成群,试图做最后的补救。

奈狄看得有些呆了,以至于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靠近了这边的桥头上空。雌龙短暂急促地挥了挥翅膀调整好自己的高度,以免又出现“麻醉弹擦肩而过”的危险。

对讲机仍旧杂音不断,除了她那位黑龙上校,还有其他战龙在发布和接受命令,当然,也有不少非战斗龙员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在羽龙的下方,一队又一队战龙迅速汇集到中层城区桥头,摆出防御阵势,拉开铁丝网,端起不知是装着麻醉弹还是真枪实弹的步枪瞄准攻破防暴警队的暴动龙群。

这一切对于从未亲眼见过冲突的奈狄来说发生得太突然太猛烈了,就好像是回到了那个令所有龙都担惊受怕的年代,所做的任何是都为了在无情的战争中苟活下来,好让自己和自己的家庭能够不被这死神收割。

很可怕。

还好,至少在空中她算是比较安全的——城邦里很久之前就设置了禁飞令,凡是无故违反禁飞令的龙全部都会被严惩,或武力压制,只有像奈狄这样执行公务或有特殊文件许可的龙才能飞行。

可是庆幸这个有什么好处?假如暴乱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她的家龙也会有危险。尽管生活在同一座城邦,但是一条江的隔绝便像是隔离了一切,两岸龙难有来往,有些事情也就无法估计。

“奈狄?奈狄!快回答我!”莫普在叫她。

“啊,我在我在,怎么了?”

“你还在空中吗?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飞到靠近桥头这边的空中了……你你先别激动,我保持了安全距离,不会落地的——我没那么傻。”

“淦……”那头,黑龙烦躁地骂了一句,随即叮嘱道,“行吧,你愿意看热闹就看,但是绝对,绝对!不准下去,也不准擅自有其他的行动,不然可没你好果子吃!有危险就呼叫我。完毕。”

看来,黑龙也已经有些自顾不暇了,确认奈狄安全之后便默许了她在桥边看热闹。

太阳依旧毒辣,还是那个正午,但一切都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彻底乱套,原本该是城主风风光光完美接受视察而受到表扬,雨龙奈狄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独龙降雨而后顺理成章地得到她孜孜以求的荣誉,在下层龙民的暴动里化为了泡影。

奈狄心情有些复杂,脑子也不清醒,这短短半天发生的事情就好比一个混乱的梦,充斥着最令龙向往的美好,也有心惊胆战的恐惧。这些打断这张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充满油腻和怪味的视察的龙,她不知道应该恨还是感谢。

也许……

“喂!愣着干什么,赶紧开枪啊,那些家伙就要冲到这边来了,难不成等着让他们攻破防线?!”不知什么时候,在一片嘈杂中,蓝龙德森来到了防守在桥头的军队后方,指着与此地只有不到一百米的龙群,大声质问武装部司令。

“报告城主,新赶来的队伍里都是装的子弹,没有提前配备麻醉镖,贸然开枪会造成大量龙员伤亡。”虽然司令也很想尽快阻止暴乱,但顾虑到真枪实弹会造成的严重后果,便一直在犹豫。

“我看这群暴徒就是活腻了,真是巴不得全部死光,省得来坏事儿。”德森气急败坏地扯下司令的帽子狠狠甩在地上,忿忿地骂道,“不打龙也开枪,使劲开,把他们吓回去,另外马上叫龙去运点什么催泪弹什么的——我还不信搞不定这些疯子!”

然后,便是无数子弹呼啸而出的轰鸣声和打在沥青地面上的清脆碰撞声。

这招似乎很管用,原本来势汹汹的龙群因为子弹火力网的压制而大幅减缓了速度,其中有好些龙因为害怕还连连后退甚至落荒而逃。

奈狄听到了城主和司令的对话,也很清楚地看到了受阻的暴乱龙群——因为离的够近,她甚至还能瞥见前面那些龙脸上的惊恐和愤怒以及犹豫混杂在一起的神情。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涌上心头。

“哒哒哒哒——”又是一阵威慑性扫射。停火时,这头的大桥路面已经千疮百孔,散落的弹壳四处可见。

第二轮的扫射,彻底让所有龙停下了脚步,没有谁再敢前进一步——就这么,防守的军队和拥在前面的暴乱龙群互相僵持对视了好几分钟。

最终,是德森拿起扩音话筒打破了僵局:“前面的暴乱分子给我听好了!我劝你们最好赶紧滚回你们的下层城区里去,谁要是敢再前进一步,严惩不贷!”

徒有的勇气终究是抵不过真枪实弹的威胁,在这种时候,没有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乖乖撤退肯定比挨枪子儿死的不明不白好。

至此,碰壁的龙群后方已经逐渐有了松散退却的迹象,在最那头的队伍中,不少龙都果断地转身开始往后面挤去。

似乎还不解气,蓝龙又吼了一句,“接下来的一周,都别想得到一滴雨!”

不再关注另一边的情况,关掉话筒,德森得意地笑着。

“乌合之众,还想跟我斗,哼哼哼哼……”

奈狄转头,木然地看着将要完全溃败的暴乱龙群。

一周都没有雨……

她回过神来,轻轻甩了甩自己僵硬的双臂和羽翼,试图缓解刚才的紧张和压抑感,却一个不小心,把莉莉丝塞在自己左臂凹槽里的信封给抖了出来。

奈狄慌乱地扭动身躯抓住了险些掉下去的信封,拿起来检查,发现信封根本就没有封好,里面仅有的一页信纸也随着刚才的动作而滑了半截出来。

奈狄还得帮莉莉丝把这封信送给她的母亲。

她还记得,莉莉丝曾经告诉过自己住在下层城区最靠近主桥头的一家水果店里。说是水果店,其实也是自产自销的水果——毕竟在水分缺乏的年代,钱还算不上什么。

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奈狄将这唯一的一张信纸翻过来,读起了上面的文字。

亲爱的妈妈:

    已经有一年多没回来看您了,女儿甚是想念,不知近来身体可好,爸爸的腿如何了?

    我在司雨部过得很好,大家还是像以前那样其乐融融,和睦相处,没有矛盾。

这一年里,我的降雨技术有很大的长进呢!我可以一下子吸取更多的水元素,这样一次的采集工作就会轻松很多——早点完成工作也可以早点休息。

奈狄姐姐依然很照顾我,经常给我买上层区才有的雪翼巧克力吃,什么事都想着我呢,所以您完全不要担心我在这边受苦受委屈,啥事儿都有大家帮忙,我也很喜欢这里!

最近听说因为联邦要来监察官视察我们城邦的重建工作,特别是降雨,所以这个月我、格罗尔、瑞迪、萨娜每天都被叫出去收集水元素,不能回家来看您,然后上面也不允许我们在下层区降雨,您和爸爸一定要少出门,做好准备,保重身体。相信很快,我们就会得到补假,到时候就能回来看你们啦!

                                             爱您的

                                             莉莉丝

不只是将来一周,至少之前已经一个月,下层城区没有得到一滴雨水——一滴也没有。

奈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读完这封信时,她似乎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觉是灵魂受到了重击,惨嚎着脱离了原本的肉体,飘荡在空中,承受太阳的炙烤。

她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猜忌,所有的紧张,都并非空穴来风。这一切却只是一个很简单却难以捅破的谎言。莫名其妙被告知提前休假一个月,假期每天晚上雨龙网络讨论组里其余四条龙偶尔一两句的发言,交予自己的两罐储量超乎想象的储雨罐,还有格罗尔欲言又止的表情,四条龙低声讨论的事情……

搞了半天,只有她自己还傻傻地相信大家都过得很好,一切都没事儿,自己将在风光里迎来龙生、事业的一个高潮——事实证明,只要稍稍利用一下单纯的好胜心和虚荣心以及天真的认知,就可以把这条羽龙蒙在鼓里。

傻——傻得不可原谅。

可,事已至此,还能做什么呢?

挥动宽大的四翼,奈狄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干脆扔掉这不断变得沉重的储雨罐,然后远走高飞,从此不再与那关乎所有龙性命的水元素打交道。正午耀眼的阳光照射到身上的合金装备上,反射出绚丽夺目的光芒,就像是为胜者加冕般惹眼——无比讽刺。

“哐当,哐当……”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从远处本该退散的龙群中传来,因为刚才的紧张对峙安静下来的世界因此而顿生波澜,所有龙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在之前的混乱里,不管是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些来自下层城区的龙竟然几乎龙手都带着或大或小,或全新或破损的盛装器具,什么炒菜用的锅,舀水用的瓢、桶,一应俱全。

奈狄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她有一种无法描述的自信,敢肯定,这些龙拿着这些东西,可能并非是用来当作武器——绝对不是。

“奈狄,该回来了。”莫普似乎又回到了平常那慵懒而自信的状态,在对讲机那一边的呼唤着这头的雌龙,“城主和监察官交换了一下意见,还是坚持要把程序走完,所以你的降雨计划还得照常进行。”

“抱歉,莫普。”

“啊,道什么歉,赶紧回来就好,我还等着淋淋雨回回神呢——诶,你怎么想起叫我真名了?”

“……”

“奈狄?”

“……”

“喂?喂!奈狄,听得见吗?”

啪嗒一声,无线电被对方关闭。

随即,刚平息下去的中上层龙群又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黑龙惊觉不妙,一个鲤鱼打挺从路旁的座椅上弹起来,快步冲到靠近桥头的空旷地带,却发现那条黑白相间的羽龙早已越过桥边的军队,飞向慢慢倒退的暴乱龙群上空。

“你疯了吗!”莫普气愤地把爪子里的对讲机狠狠砸在地上,小声骂道,但也为时已晚,只能看着他最优秀的队员踏入危险区域。

奈狄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当她关掉对讲机的时候,就觉得脱离躯体的灵魂终于回到了身上。自己,又是自己了。

她一直都不曾想象自己生活的世界实际上是有多么残酷,多么令龙心惊胆战,也不敢想象在和谐、光鲜亮丽的城市背后,与自己紧紧相连的矛盾冲突早已尖锐无比。

看着正下方发现并望向自己的下层龙民,从未有过的心酸和后悔在胸前涌动。假如说当年父亲没有那么神经质,没有那么谨慎,她们一家龙也会成为下方被干渴和阶级折磨的龙的其中一员。也许她仍旧会被选入司雨部,但也就不会有那些已经习以为常的尊重和特殊照顾。

格罗尔、萨娜、莉莉丝、瑞迪,其实与自己并不处在一个世界,虽然天赋和能力是其中重要的一点,但更多源自于一个来自江内,其余来自江外。奈狄算是反应过来,那些分工,那些假期,那些荣誉,都是阶级和权利给她们分配好了命运。

最初的干旱十四月,求雨,是为了生存;重建的年头,求雨,是为了发展;逐渐繁荣的时代,求雨,是一份责任。

施雨之龙的虚荣心和那些手握大权的龙的利己心,让布雨,变成了一种滋润贪婪的仪式。雨水落地,是在腐化,腐化一颗颗麻木不仁的心。

像是亲眼目睹神迹显现一般,几个“暴徒”率先颤巍巍地举起了爪里的锅碗,迎向羽龙——她能看到他们的眼睛,那其中,除了信任和渴望以外,别无他物。

而周围的龙见此,也都纷纷举起自己带来的,乞求生命之源的器具。

从空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从队伍最前头,像浪潮一般,越来越多的龙向头顶那条素未谋面的雨龙举起双爪,如信徒般虔诚。

“喂,多拉格·弗莱舍尔·奈狄,你在干什么!赶快回来!”那边,蓝龙德森又一次打开了扩音器,傲慢地命令雌龙回到身边。

他吼得很大声,几乎是竭尽全身力气,但并未让悬停在下层龙群上方的龙移动分毫。

“你知道雨龙的精神是什么吗?”

“知道:提升技艺,听从指令;无私求雨,滋养万物。”

“那你能做到吗?”

“嗯,我能做到”

几乎是在眨眼间,城邦上空便被厚厚的阴云覆盖,几秒之后,便是雷声轰鸣,狂风肆虐。

“不!那些雨是只能给中上层区的!快给我收回去!”

不,这些雨,从来都不独属于谁。奈狄将爪子里的那封信小心地叠好,恢复原样,然后塞进凹槽里,在心里默念道。

氤氲着泥土芳香的狂风将她浑身的毛发吹得上下翻滚,脊背上从头到尾的雪白龙鬃,在此刻就像是自在起舞的舞者,无拘无束,与自我同在。

奈狄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那些事后麻烦,身体的损伤……此刻,她都不在乎了。

因为她做到了十年前,摸着自己胸口作出的宣誓。

终了,天光划破,雷声殷殷,风如拔山努,雨如决河倾。在一片白茫雨帘之中,除开猛烈冲刷世界的风雨声,剩下的,便是脚下龙群欢呼与感激此起彼伏的龙群。

……

不知隔了多久,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

黑龙径直走到桌前,没有再坐下,而是将一枚银质的勋章从桌子这端滑到了另一端。

奈狄下意识接住,拿起来一看——是自己的雨龙身份徽章。

“我尽力了,但因为这件事的影响太大,你不得不被革职退役。”

羽龙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也没有做出多大的反应,反倒是像终于放下了什么一般,长长呼了一口浊气。

“走吧,我送你到领府广场门口。”

于是,她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和黑龙一起离开了这间位于领府地下层的审讯室。

只消几分钟,他们便回到了地面。现在,正是早晨太阳刚升起不久的时候,周围还没有那么炎热,甚至偶尔还会吹过一阵极具自然味道的凉风——她们都知道,是昨天那场暴风雨的余音绕梁。

黑龙莫普转过身来,拍了拍奈狄的肩膀,说:“我确实像你隐瞒了事实,我真的很抱歉。但你会做出那样的选择,真的让我有点难以相信……但有一说一,我佩服你的决心和勇气,至少在这一点上,你做得比我好无数倍。”

雌龙会心地点了点头,以示感激。

“不过——我认为——你还可以继续这份事业。”看到对方愣了一愣,黑龙得意地扬扬下巴,解释道,“虽说政府部门不待见你,但你完全可以去自己成立一个公益组织,为需要的地区降雨,甚至帮忙重建、翻新房屋等等。毕竟联邦也从未规定过不允许另起炉灶,只是有能力的家伙都被编入政府军队罢了。”

“可是,我还不能直接从河流里让水元素升到空中降雨……”

“诶,别担心,只要你愿意做,装备设施什么的,我可以帮上忙……喔!”

话音刚落,黑龙便收到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是真的!这一切都还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想到以后能够以自己的名义去给需要的龙布雨,她瞬间感觉那遥不可及的奖牌和领奖台都无足轻重了。

“谢谢你,莫普上校。”

“先别着急谢我,小菜鸟,既然说到就要做到。赶快回去……就从现在开始吧。”

“一定。”

转身离去,最终只有自己独自走在阳光里,那从远方溢散开来的水气带起的微风吹过羽龙的脸颊,腮边两撮黝黑的须毛如旗帜般起伏飘扬。

为民求雨一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奈狄攥着爪子里那枚被汗水浸湿的徽章,想着。

但这就是她想要的一切。

不是吗?


上一章

热门书评

返回顶部